如若蛛網般的天囚之力,在那一劍之下,終究沒能承受住,轟然崩碎。
那無數細碎的光雨呈暗金色,像在黃昏中消褪的海浪,消失不見。
擎天而立的梧桐樹上,枝椏斷裂,凋零的葉子飛灑如紙錢。
十方虛空,隨著那無上劍威沉寂消失,整個梧桐天也隨之變得寂靜無聲。
蘇奕身影忽地一個搖晃,在即將跌倒那一剎,下意識將手中九獄劍插在腳下那一條枝椏上。
隨即,雙手交疊按在劍柄,才堪堪支撐住那即將倒下的身軀。
那十指交疊處,鮮血從指縫流淌而出,順著劍柄一路流過劍身,滴滴答答匯聚在身前腳下。
蘇奕大口喘息著,胸腔都在劇烈起伏。
他負傷太過慘重。
道軀血肉模糊、筋骨斷裂,一身內外的精氣神和道行枯竭,性命本源黯淡無光。
將死非死,非枯非榮。
「這就是定道者的力量?
也並非無法打破啊……」
蘇奕眉梢間,浮現一抹快慰之色。
隻是,他眼皮卻漸漸變得沉重,強撐著一口氣,就那般靜靜地立拄劍而立。
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無聲無息地,一縷奇異晦澀的氣息,從那浸染著鮮血的九獄劍上湧現,湧入蘇奕體內。
蘇奕腦海中轟的一聲,映現出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
有一個劍客形單影隻踽踽獨行,腳下每一步踏出,就會有輪迴虛影映現,一如行走在輪迴中。
有一座道墟忽地在混沌中出現,吞沒一塊混沌本源之後,這座道墟卻一分為三,又隱於混沌之中。
有一顆種子在混沌中蘊生,成長為參天大樹,每一片葉子搖曳時,顯化出一條生生不息,周而復始的長河。
除此,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景象上演,像走馬觀花,無比模糊,看不真切,剎那間出現,又剎那間消失。
而蘇奕心頭一顫,生出許多從未有過的感悟和修行經驗。
那是屬於第一世的一部分傳承和大道心得!
沒有記憶和閱歷,僅僅隻是和劍道有關的傳承,以及對劍道的修煉心得。
才剛出現就像潮水般衝擊著蘇奕的心神。
他當即盤膝而坐,枯寂不動。
九獄劍則重歸識海,沉寂下來。
也不知多久。
青兒飛掠而來,眼淚汪汪,看著蘇奕身上的傷勢,少女心疼壞了。
道袍小人心驚肉跳,滿臉擔憂。
實在是,蘇奕身上的傷太慘重,由不得人不擔心。
「別打擾他,讓他在此安心修行便可。
」
忽地,一道聲音響起。
卻是一襲白衣,滿頭赤發的凰世極恢復了感知,悄然走過來。
青兒和道袍小人第一時間戒備起來。
這時候,作為天譴者的凰世極若要做一些什麼,後果註定無比嚴重。
凰世極卻不在意。
他立足不遠處,凝視蘇奕半晌,忽地抱拳作揖,以一種鄭重到近乎古闆的方式,朝蘇奕行了一禮。
沒有說什麼。
也已不必說什麼。
當蘇奕憑一己之力,擊潰四位天譴者的意志法身,斬破天囚之力那一刻,於凰世極而言,已經夠了。
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們在此地陪他便可,我保證無人會來打擾。
」
凰世極直起身,「順便,你們也可以在此修行,這株梧桐樹誕生於混沌最初時的先天本源中,對你們兩個大有裨益。
」
撂下這番話,凰世極一步邁出,已消失不見。
「這傢夥莫不是被蘇奕徹底折服了?
」
道袍小人呆呆道,「這可是一位天譴者啊!
」
青兒卻說道「天譴者就不能折服麼?
」
道袍小人語塞,半晌才說道「你倒是跟我說說,這天下除了定道者之外,那五位天譴者可曾被其他人折服過?
」
青兒想了想,道,「若我家主上在,肯定也能和蘇大人一樣,讓那些天譴者為之折服。
」
道袍小人嗤笑,根本不信。
青兒也沒說什麼,她盤膝而坐,隨著運轉一身氣息,果然發現,這梧桐樹中蘊生出一股神妙無比的混沌本源力量,讓她大為受用。
也顧不得和道袍小人再說什麼,靜心打坐起來。
道袍小人則思忖,蘇奕都已讓天譴者凰世極折服,豈不是意味著距離命運主宰之路更近了一步?
就是不知道,何時才能打敗其他天譴者。
到了那時,興許就能去打那個定道者了吧?
嘿嘿,若蘇奕能把定道者踩在腳下,大爺我便是天下修道者需要仰望的存在!
……
梧桐天外。
凰紅藥在焦急等待。
無聲無息地,一襲白衣的凰世極憑空出現。
「始祖!
」
凰紅藥一愣,旋即難以置信道,「您……您打破了天囚之力?
」
聲音都在顫抖,帶著難掩的驚喜。
凰世極笑著頷首,「陪我去宗族大殿,路上你跟我聊一聊蘇道友的事情。
」
凰紅藥連連點頭,旋即問道,「蘇道友他……」
凰世極道「他沒事,不過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
凰紅藥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如釋重負,道,「這就好,這就好。
」
當即,她陪同凰世極一起,朝宗族大殿行去。
……
鳳鳴山之巔。
.🅆.
宗族大殿。
族長凰澄宇和一眾長老皆在耐心等待。
「太昊清璞、少昊連城、山虎君和顓臾齊作為使者,如今卻死在咱們宗族,此事總歸需要一個交代。
」
有人憂心忡忡,「一旦他們要追究,哪怕我們把蘇奕交出去,怕都無法平息他們的怒火。
」
許多人心情都很沉重。
他們都清楚,今日之事,將決定玄凰神族的命運走向。
「不管如何,始祖至今猶自被困,萬一和其他三個天譴神族徹底決裂,咱們玄凰神族怕是……唉!
」
有人唉聲嘆氣,話都說不下去。
一時間,大殿內氣氛愈發沉悶壓抑起來。
唯獨族長凰澄宇很平靜,道,「事情都已發生,且看始祖大人會做如何決斷吧。
」
聲音還在迴蕩,大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眾人下意識擡頭望去,旋即一個個目瞪口呆。
始祖大人?
眾人差點懷疑看錯了。
來者,正是凰世極和凰紅藥。
凰世極走進大殿,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熟悉的面龐,溫聲道「這些年,讓你們受委屈了。
」
一下子,眾人皆噌地起身,激動得情緒失控,主動迎上去。
便是族長凰澄宇,心中都激盪不已,鼻頭髮酸。
當看到始祖出現,他哪會不明白,必然是蘇奕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
翌日一早。
千年一度的造化道會如期舉行。
在造化天域各大道統的使者目光注視下,玄凰神族族長凰澄宇和一眾長老悉數道場。
「終於開始了!
」
「哈哈,我有一個建議,咱們就別廢話了,各自提出自己的要求,讓玄凰神族一一答應便可!
」
有人仰天大笑。
「正當如此!
」
許多人紛紛應和,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我先來!
我紫甲道庭這次隻要一株凰火梧桐,還請凰族長答應!
」
一個錦衣男子站出。
「我們南玄劍門尚缺一塊栽種神藥的福地,還請凰族長割愛,將雲嵐界『潤霞福地
』贈予我南玄劍門!
」
頓時,眾人爭先恐後七嘴八舌提出各自的要求。
場面都亂鬨鬨的,完全不像是一場道會,反倒像是一場瓜分財物的饕餮盛宴,誰都想吃一口。
在場的玄凰神族族人臉色都難看之極。
卻隻能強忍著。
便是蔡勾都不禁倒吸涼氣,這些傢夥的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吧?
這是把玄凰神族當做什麼了?
予取予奪的砧闆魚肉?
道場遠處,族長凰澄宇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神色平靜,毫無波瀾。
他隻揮了揮手,唇中輕吐兩個字「殺了。
」
下一刻,在蔡勾驚愕目光注視下,玄凰神族的一眾大人物竟是蜂擁而出,直接動手了!
不止蔡勾,在場那各大道統的使者在猝不及防之下,也都傻眼。
什麼情況?
玄凰神族哪來的膽子,敢對他們動手?
轟隆!
道光轟鳴,殺伐氣震天。
整個道場一下子化作血腥煉獄。
那來自各大道統的使者,紛紛在驚恐絕望的慘叫聲中殞命。
僅僅須臾間功夫而已,這一場屠殺就已落幕。
道場之中,隻剩下蔡勾一人孤零零立在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腦袋發懵。
玄凰神族都已隱忍了不知多少年,可為何這次卻不再隱忍了?
很快,蔡勾就明白了緣由。
天譴者凰世極,破關而出!
也是在當天,玄凰神族凰澄宇以族長之名義,下達一道旨意,昭告天下。
限造化天域各大道統的掌教三天內親自登門贖罪。
否則,踏滅其道統!
消息一出,造化天域上下震動,掀起軒然大波。
世人都被驚到,無不錯愕,難以相信。
「忍氣吞聲龜縮無數歲月的玄凰神族,怎麼忽然硬起來了?
」
「造化天域這是要變天嗎?
」
「奇怪,玄凰神族可是罪族!
每個族人皆是戴罪之身,他們這麼做,不怕被其他天譴神族聯手打壓?
」
「玄凰神族肯定發生了某種大變故,才會讓他們改變態度!
」
……消息很快就擴散到了命運天域和森羅天域。
一時間,天下為之震動。
玄凰神族畢竟是天譴神族之一,哪怕再沒落,再不堪,可底蘊猶在。
當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不再忍氣吞聲,選擇向外界露出獠牙時,誰能不在意?
可沒人知道,這僅僅隻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