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天際泛起魚白,朝霞將層雲染紅,庭院中響起鳴禽的啁啾輕吟。
女孩睫羽微顫,意識朦朧間陡然一『沉』,像是從高處墜落,近乎真實的危機感讓她身體猛地一驚,睜開了惺忪的眼眸。
直到,再一次確認自己依舊在許平秋懷中,而不是森冷的鐵籠內,她才心安的又將頭埋了下去,放鬆了身軀,無意識的蹭了蹭,眼簾睏乏的又合上了。
昨夜,她雖然沒有再做過夢,但睡的依舊不安穩,時常會這般驚醒一下,然後繼續入睡,似乎是因為太久沒有這樣安睡過,心中始終縈繞著一縷不安。
隻是這次,在婉轉漸囂的鳴叫聲中,女孩闔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睡意漸消,意識逐漸清醒活絡了起來。
她悄然的睜開了眼,目光先是落在了屋內,掃視著。
朝暉透過雕花的窗欞有了形狀,光縷透著塵埃漾在空中。屋內的陳設雅緻,有著許多她沒見過,但覺得好看,又叫不出名字的物什。
透過敞開的側門,庭院垂楊依依,枝蕊隨風輕搖,時有毛羽艷麗的靈禽掠過,在地上投下瑰麗斑斕的影。
女孩目光流轉良久,終悄然收回,慢慢地挪到了許平秋身上,從他垂落握著玉簡,骨節分明的手往上,被自己扒拉到淩亂的白衣,鎖骨、喉結、臉龐……
「醒了?」
許平秋溫和的聲音突然響起,雖未睜眼,卻好像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這令女孩慌亂的連忙垂眸,坐起了身,心跳不知道,跳得很快,如鼓在捶,含糊的回應著:「啊…嗯,嗯。」
「正好有東西送來,我去取。」
許平秋睜開了眼,反手將玉簡收起,一心多用與庭院陣法外的人交談中,伸手點出一道靈光,指引女孩:「你跟著這光去洗漱,然後吃早膳。」
「嗯,好!」
女孩心中悄然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連忙答應下床,跟著那道靈光轉了幾個拐角,來到了盥漱之處。
青石檯面上已經擺好了銅盆巾帕、銅鑒竹梳,透過前面的開窗,還可見院一方清池,風過水麵,粼波輕盪,假山巍峙,溪水琮錚。
一番洗漱,女孩擺弄著銅鑒,拿起了竹梳,開始理順有些濕漉漉的淩亂長發,清水洗曜過的臉龐倒映在鑒內顯得更加靈修,可同樣的,也令那道妖艷的紋路更加醒目。
將長發梳順後,女孩才好奇的端詳起這道紋路,不禁用手摸了摸,但並沒有摸出什麼特殊的感覺,她便也不在意了。
…
…
折返回屋內,桌案上已經擺起了一個造型奇特的銅鍋,鍋旁邊還擺著好些瓷盤,上面呈著各式食材。
許平秋正揪著一條鱗片紅若朝霞,煞是好看的魚,正在倔強地不斷撲棱,然後「砰」的一聲,魚好看死了。
「主…」女孩湊到近前,下意識的想要喊主人,但又想起許平秋的不喜歡這個稱呼,便止住了,轉而好奇的問道:「這些是什麼?」
「呢個系火鍋嚟嘅,你濕氣重,食完出一身汗,好似將啲濕氣都逼出嚟咁!」(這是火鍋,你濕氣重,吃完出一身汗,就好像把那些濕氣都逼出來了一樣)
許平秋一邊颳去魚鱗,一邊用十分專業的語氣作答。
「……哦。」女孩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應和著。
魚很快被許平秋處理完,切成了薄片,看上去仿若果凍,肉質極為透明。
許平秋在瓷盤上覆了一層碎冰,才將魚肉置放了上去,將其端到了桌上,招呼女孩落座。
隻是等女孩坐好後,她才發現許平秋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臉上。
「怎…怎麼了?」
「沒啥,就是突然想起來,你臉上還有個奴紋,待會我給你解了吧。」
許平秋收回目光,對於這件事,他不覺得是件什麼急切的事情,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早解一會,晚解一會都差不多,可以往後拖拖。
所以,他先將火鍋葫蘆翻了出來,隻是女孩的反應卻令他有些沒料到。
「能…不解嗎?」女孩抿著唇,目光心虛的望著桌子,小聲的說。
「啊?為什麼?」
許平秋抓著葫蘆,疑惑的看著女孩。
這反應,不太對啊!
按照他的理解,解除奴紋這事放在天聖城,那不應該是每個奴隸夢寐以求的嗎?
「我…就是不想。」
女孩低著頭,聲音越發輕微。
她其實也說不出一個拒絕的理由來,又或者說,她說不出口。
但這樣的忤逆直接引起了奴紋的懲戒,臉上的紋路驟然變得刺痛滾燙,顏色也愈發妖艷,可這種痛楚與她在囚籠中經歷的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女孩默默忍受著,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嘶……」
許平秋控制著奴紋停止懲戒,卻覺得事情好像變得麻煩不對勁了起來。
但,事已至此……
許平秋突然問道:「你吃辣嗎?」
「啊?」
女孩茫然的擡頭,面對許平秋的轉折有些沒反應過來,慢了半拍才道:「我…應該可以吧。」
「不要應該,你嘗嘗辣不辣。」
許平秋將火鍋葫蘆的辣度調整到了微辣,倒了一點出來,用筷子沾了沾,遞給了女孩。
女孩將筷子接過,試探的嘗了嘗。
眨眼間,她臉頰就通紅了起來,額頭上也冒出了細汗,剛剛面對奴紋還面不改色的眉宇瞬間就擰巴了起來,不斷吸氣,但硬是強忍著沒有說什麼。
但她這樣,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好像又什麼都說了。
「喝點這個,含在嘴裡,可以解辣。」
許平秋連忙倒出開……牛乳遞給了女孩,然後一臉懵蔽的看了眼葫蘆,懷疑它是不是壞了,但拿另一根筷子沾了沾,這味道還有點小甜是怎麼回事?
「可…可能是不習慣,多吃吃,就習慣了。」
女孩連忙端起牛乳,喝在嘴裡含著,但沒一會就咽下去了,又端起杯子,幾口就被她喝完了,但她為了不掃興,還是一邊呼呼喘氣,一邊倔強的說。
許平秋沒有多說什麼,做出了最後的妥協,將銅鍋換成了鴛鴦。
儘管失去了辣鍋的輔佐,但沒關係,這食材也很有講究,一樣可以祛濕嘅!
比如這魚,『老登遊記』有雲:
東海之濱,有魚名彩霞。其鱗如玉,遊弋時猶如朝霞晚照,絢麗奪目。其肉質透明如水晶,味甘性溫,食之可祛濕養陽,切片一涮,回味無窮!——《截雲傳·東海篇·彩霞魚》
再看這鳥,『老登遊記』有雲:
此山有鳥,其羽如火,絢麗奪目,食之可除濕祛寒,烹煮時需用竹葉酒浸泡,再以沸水涮之,佐以山椒、花椒,麻辣鮮香,令人不禁想要吟詩一首:「啊!好大的林子,啊!好大的鳥,啊!好大的鳥涮起來好好吃!」——《截雲傳·迷路篇·好吃的鳥(劃掉)火鳳葵(劃掉)好吃的鳥!》
這兩樣即使在天墟也很難吃到,前一種是因為被吃的逐漸稀少,後一種是,我們至今也不知道老登迷路到哪裡去了。
但在天聖城,許平秋隻是委託下去,搞點祛濕的,立馬就有人搞來了。
至於人是哪來的,那就更簡單了。
居朱門之側,必有趨附之人。
許平秋能在天聖城這種地方租下這般大的庭院,自然會有人上門獻殷勤
…
…
火鍋很快沸騰,呼呼冒著熱氣,許平秋熟練的將食材均勻的下入鍋中,魚片在湯中沉浮幾下,透明的肉質很快就轉而熟成了乳白色。
趁著火候,許平秋眼疾手快,將尚還滾燙的肉片摻入料碗,裹上蒜泥、香菜、麻醬紅油,一口下去……
「你蘸……算了。」
許平秋本來還想著,這火鍋底料辣就算了,沾一抹抹子料吃總沒問題了吧?
可擡頭他就看見,單是微辣火鍋蒸騰過起來的麻辣鮮香就熏的女孩一陣臉紅,不停的喝著牛乳,便放棄了。
看著女孩一點辣都承受不起,但吃火鍋不蘸點調料又沒有靈魂,這樣一個世紀難題不禁令許平秋陷入了沉思。
直到,他想起了女孩的嗜好,腦中靈光一現,問道:「你要不蘸糖吃?」
「嗯?」女孩頓時眼前一亮,很是期待的看著許平秋:「可以嗎!」
「……」
許平秋拿了個碟子,倒出了一碗綿白糖。這並不是白砂糖那種細砂狀,吃起來還磕牙的那種,而是呈現粉雪狀,十分細膩。
從滾燙鍋中撈出的肉往上一蘸,綿白糖也如雪一般,化成了甜水,黏附在了肉上,激起一陣發膩歪的馧甜。
看著女孩吃得津津有味,許平秋頗感震撼,也夾了一塊肉沾了沾,吃進了嘴裡,鹹口的肉與甜膩的糖混合在一起,這口感……
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許平秋對於味道不方便置評,隻是一本正經的提醒道:「少沾點,小孩子不能吃那麼甜!」
「知道啦……」女孩有些洩勁的應著,但面前碟碗呈著的綿白糖突然輕微晃動了起來,緊接著火鍋內的湯也不自然的左搖右擺。
一道洪鐘大呂般的聲音竟強行破開了庭院陣法,威嚴而不容置疑的喝令道:「稅務司稽查,還請諸位道友原地等待,切勿走動,否則,休怪吾等道法無情!」
「!」
許平秋咻的一下站起身,神色一凜,朝女孩催促道:「快!拿起碗和筷子,跟我走!
「怎…怎麼了?」
女孩措手不及,儘管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慌亂的照做,端起了碗和筷子,跟在了許平秋身後。
她的心中不免將前後兩件事關聯了起來,心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難道這是要躲避稅務司的稽查嗎?
可為什麼還要帶著碗筷?
這難道是什麼很貴重的東西嗎?
但當她回頭的時候,隻見那火鍋、桌案,以及一盤盤配菜,裝著綿白糖的碟子也跟在後面飛……
女孩更不理解了。
跑到屋外,就見天上懸著數艘飛艇,逆著天光緩緩而行,宛如一片烏雲,將下方籠罩在了陰影中。
艦艇周身布滿了複雜的符文,明暗不定,像是積蓄著什麼,時不時有雷弧炸起,發出轟轟雷鳴,令人感到心中發毛,如直面天威,
從這些巍峨飛艇上,又遁下一道道流光,皆是身披玄甲的修士,盔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冷冽的光。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熟練的將這方天地封鎖,然後粗暴的開始一家家登門拜訪,行動幹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但凡有阻攔的,就從登門變成蹬門了,尋常建築的防護大陣在他們的法器面前如同薄紙,瞬間被撕裂。
在這般壓抑的氛圍下,許平秋卻老神在在,跑到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將火鍋和桌案放了下來。
女孩端著碗跟在他身後,見他停下,不由疑惑的問道:「不,不跑了嗎?」
「跑完了啊,這位置視野還不好啊?喏,坐下看戲咯!」許平秋坐下,端起碗筷,仰頭望天,審視著這天聖城內,令不少人聞風喪膽的稅務司。
「看戲?」
女孩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許平秋,原本還擔驚受怕的她又一頭霧水的坐了下來,卻沒有發覺,過去孱弱的身子這樣跑,喘氣還沒剛剛被辣的急促。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稅務司蹬門拜訪,,那就得問問天聖城五星好市民許平秋幹什麼了。
在庭院外,寄存訊息的玉簡中,除了獻殷勤的外,還有許多『神秘小卡片』,除了零星的幾隻鴨子外,剩下的內容都是……
總之,那些女修主動的樣子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看的許平秋呼吸急促,眼都直了!
這些人……竟然偷稅漏稅!
當即,許平秋咬牙切齒的舉報了他/她們涉嫌私下交易,偷稅漏稅!
作為即將橫插一腳的『資本家』,既得利益者,而非腦子有問題精神資本家,自然要進行剝削,自然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偷稅漏稅,他們多賺錢,那就是讓我少賺錢啊!
這怎麼能行?
所以,
就當是為了我。
稅務司,對他/她們使用偷稅漏稅拳吧!
資本秋秋,堂堂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