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陸越的心結
秦姝玉在床上等了好一會兒陸越才回來。
他手裡拿著一個帶蓋的搪瓷缸子,臉上掛著笑,跟往常沒什麼兩樣:「要不要喝點水?」
秦姝玉搖頭,沖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靠過來。
陸越有些疑惑,還是將搪瓷缸子放在了櫃子,走到床邊。
「把燈關了。」秦姝玉又說。
她特意等到晚上就是希望黑暗的環境,私密的卧室,能夠讓陸越更放鬆一些。
陸越聽話地關掉了燈,上了床。
秦姝玉立即湊了過去,右手穿過他的腋下,抱住他的腰,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規律有力的心跳。
這個動作不含任何慾望,隻有單純的安撫和依戀。
陸越頓了片刻,手輕撫上秦姝玉的頭。
他知道,秦姝玉是在等他自己開口。
屋裡很安靜,床側手錶指針轉動發出滴答聲。
不知過了多久,陸越終於艱澀地開了口:「劉海犧牲了。」
劉海?
秦姝玉在腦海中尋了許久,終於想起那是陸越手底下的一個連長,黑得跟個煤炭一樣,笑起來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很精神很熱情的一個小夥,看到她總熱情地喊「嫂子」。
驟然聽聞熟人就這麼沒了,秦姝玉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擡起手想要安慰安慰陸越,卻又聽陸越開了口。
「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被爆.炸波及……身體被炸成……」
陸越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硝煙四起的戰場上,劉海撲過來將他推到一邊,替他擋住了那一枚緻命的炸.彈。
他眼睜睜地看著好兄弟的身體像爆開的西瓜一樣,四分五裂,眼珠子、手臂、血水砸到他的臉上。
炸.彈的殘片擦過他的臉,打在他的身上,火辣辣的,但那一刻身體上的痛遠不及心裡的痛。
秦姝玉緊緊握住他的手。
她想說這不是你的錯,是侵略者,是野心家的錯。
可在生死面前,這樣的安慰實在是太蒼白無力了。
沒有人能看著自己的至交好友死在自己跟前,還是為救自己而屍骨無存,能夠輕易釋懷。
陸越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擡起手捂住自己的臉:「我帶他們487人出去,但最後回來的包括我在內隻有8個人,這其中還有兩人斷了胳膊斷了腿,落下了終身的殘疾。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的家人。」
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一直盤桓在他的心裡,日復一日,最終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秦姝玉心疼地抱緊他,眼淚無聲地滑落。
一個人要日日夜夜為四百多人的逝去輾轉反側,飽受心靈的折磨和摧殘。
三年多來,陸越沒失控,已是他的心理強悍了。
換了她,她可能撐不了一個月就得崩潰。
「我這雙手,還手刃過婦孺兒童。」
年齡最小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一團,兩隻眼珠子特別大,看起來天真無邪,衣服下面卻綁著炸.葯和手榴.彈。
倒在血泊中的時候她眼底閃爍著淚花,嘴裡呢喃著「媽媽,好痛」。
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陸越。
秦姝玉泣不成聲:「這不是你的錯,從她被送上戰場開始,她就不是普通的孩童了,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他們不死,死的就會是我們千千萬萬的同胞。」
「嗯。」陸越在黑暗中摸到她的臉頰,輕輕地替她擦拭掉眼淚。
秦姝玉吸了吸鼻子,什麼事都是說比做容易多了。
所謂的大道理大家都懂,陸越也在很積極的調整自己。
但他被困在那囚籠裡太久了,走不出來。
秦姝玉想,他上輩子是不是也這樣,從前線回來後,背負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卻沒有一個可說之人,甚至還會被陸司令指責孬種、懦夫。
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支持他,他隻能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舔舐傷口。
迎接他的不是鮮花和讚譽,而是數不清的指責和質疑。
那他最後挺過去了嗎?
秦姝玉不敢想。
她寧願是自己的重生扇動了蝴蝶的翅膀,改變了陸越這輩子的命運,也不願他上輩子滿身是傷地從前線歸來,受這無盡的折磨。
這樣的結局隻怕還不如與戰友一起戰死沙場,埋骨他鄉來得痛快和光榮。
秦姝玉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緊緊抓住陸越的手:「等我把股份賣了,咱們去看劉海的家人,去看另外那479名英雄的家人。這次時間不夠就下次,明年,一年一年,我們總是能一一替他們回到家鄉,看望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兒子女。」
「以後我們每個季度給他們的家人寄三十塊錢,讓他們的生活過得更輕鬆一些,精神上我們無法幫助他們,但我們可以從物質上讓他們過得更好一些。」
這一時期,國家也極為困難,所以烈士的撫恤金並不高,普通戰士五百元,連排級五百五十元,營級六百元,團級六百五,師級七百元。
幾百塊錢,若是結了婚有小孩的戰士,父母妻兒,人均下來也就幾十百來塊的撫恤金,再節省也用不了幾年。
失去了家中的頂樑柱,他們的日子必然過得很艱難。
她這每個月十塊錢,雖不多,但也是及時雨,至少可以失去兒子的老人每個月吃上幾頓白米飯,可以讓沒有了父親的孩子能夠走進學堂,靠知識改變命運。
陸越感動地反握住秦姝玉的手:「不用,把我工資拿出來救濟一部分生活困難的戰友和其家人吧,我儘力即可。」
一個月近五百塊不是小數目,他的工資負擔不起。
這個重擔將會落到秦姝玉的身上。
陸越知道秦姝玉掙了不少錢,但他作為丈夫,他不能為妻子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已是對不起她了,哪能拿她的錢填這個無底洞。
秦姝玉知道他的顧慮,也開誠布公地說:「沒錯,我剛開始冒出這樣的想法是希望能讓你心裡好過點,但現在我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正是有了他們這些無懼犧牲的英雄,才有我安穩平順的生活。我們的和平是無數先烈和戰士用鮮血和犧牲換來的,如今我手裡寬裕,也想為他們做點什麼,略盡綿薄之力。」
「我也會儘力而為,量力而行。現在一個月四五千塊,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我可以輕鬆負擔。但如果哪天我手裡困難了,無以為繼了,我也會一一寫信說明情況,中止捐贈。所以為了避免麻煩,我會用化名和假地址寄出這些錢。」
這是她的真心話。
她物慾不高,家裡現在也置辦了一套房子一個鋪子,還要買一套房子。
依海城的發展速度,過些年拆遷,三套變十套也是大有可能的。
他們這輩子的生活不說多富足,但至少衣食無憂是可以保證了。
所以在保證自己生活的前提下,適當地拿出一些錢做善事又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