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瑤娘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也不看他,就管他要那紙。
晉王就是不給他,拿在手裡嘖道:「這字可真醜,本王竟不知道你還會寫詩抒發心中的郁氣。
瞧瞧這句,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
他越說口氣越冷,眼神也冷了下來,冰渣子似的眼神,來回在瑤娘臉上睃著:「即便相思全無用處,也不妨抱著癡情惆悵終身?
本王讓你很惆悵,這讓你如此思念的對象該不會是那個馬伕吧?
」
瑤娘嚷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誰也沒有想。
」
晉王冷哼,滿臉冰寒。
這情詩肯定不是寫給他的,他日日杵在她身邊,還能讓她惆悵成這樣,定是有哪個野男人讓她一直惦著。
是那個馬伕?
還是那個小捕快?
還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野男人?
她還沒十五跟了自己,那事出了以後她不可能有心思和野男人勾搭,那不用說就是之前的事了?
兩小無猜?
青梅竹馬?
怪不得那時候她心心唸唸都想離開他,除了小寶外,外面肯定有什麼東西勾著她的魂兒。
晉王隻要一想到瑤娘有個兩小無猜的小野男人,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說不定大了些後,懂得些許情事,還偷偷親過小嘴,說不定那小野男人還摸過她的兔兒。
尋常女孩兒像她之前那般大時,哪裡會有那般豐腴的身段。
有隻手摸過她的小鴿子,把小鴿子摸成了白兔兒,才變成他喜歡的模樣。
隻要一想到這些,晉王就滿心暴戾,恨不得當即將那個男人找出來撕巴撕巴了。
晉王這一切思緒也不過發生在頃刻之間,瑤娘不過是自慚形穢自己的字,羞於給人看見,哪裡知道對方會生出這麼多心思。
不過她也有些意識到晉王的情緒有些不對,嗓音軟軟地解釋著:「你真的想多了,我誰也沒有想,我就是閒來沒事寫來玩的。
」
「以前也沒見你寫這種東西!
」
呃,問題是以前她根本沒想到這茬來。
大抵是他爹給她的影響太深刻,所以她下意識覺得男人都是認為女人無才便是德。
再加上這些東西丟開的時間太長,她根本記不起來。
也是昨日去了鎮國公府,見喬氏住的地方佈置成那樣,她才意識到原來她也是可以重拾,甚至再去學的。
「這句詩不是我自己寫的,是世子夫人給了我一本詩集中收錄的,我覺得意境很美,就抄寫了一下。
另外你也不要胡思亂想,我之所以不給你看是因為我的字太醜了,我想練好一點再寫給你看。
」
就隻是這樣?
晉王狐疑地去瞄她,骨子裡的多疑開始作祟。
可她的表情實在太淺了,也是他對她太過瞭解,他能很清楚的堪透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裡的意思。
她沒有說謊。
他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同時突然想起她說的那句等字練好一點了寫給他看。
她想給自己寫情詩?
「我知道這詩是你抄錄來的。
」晉王清了清嗓子道,面色終於不再那麼冷了。
瑤娘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他怎麼知道的?
「我看過。
」說完,晉王不屑一哼:「你們婦道人家就喜歡這種無病呻吟的東西。
」
什麼叫做你們婦道人家!
瑤娘心中忿忿,知道晉王的臭毛病又犯了。
明明錯了,還非不認賬,借用貶低別人來達到混淆視聽的作用。
她瞅了瞅旁邊用同樣高傲眼神看著自己的花花,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了。
這是氣了?
晉王瞄了瞄瑤娘的背影,同樣去瞅花花。
不同於對待瑤娘,花花此時的眼神要綿軟就多綿軟,它眯著貓眼,就歪著身子想往晉王腿上蹭,卻被晉王長腿一掃,給掃了開去。
*
瑤娘整整氣了一個上午,中午用飯時都沒和晉王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側妃生氣啦,是殿下招惹的。
用罷了午膳,瑤娘沒有小睡,而是去了書房,留下晉王一個人坐在東次間大炕上,和小寶面面相覷。
對此,小寶是樂見其成的,總是要讓他爹吃一次癟,才知道泥人兒也是有三分土性。
心情太愉悅,小寶抓著花花兩人在炕上翻滾起來。
花花最喜歡的人,除過晉王,就是小寶了,也願意紆尊降貴陪他玩。
晉王嫌棄地看了一眼和貓滾在一起的兒子,趿拉著鞋往裡間去了。
最近,他養成了午睡的習慣。
即使是在工部,到了時候也會在值房裡睡上一會兒。
躺了一會兒,睡不著。
晉王又從臥房裡出來了,小寶和花花已經在炕上睡著了,身上搭著一層毯子。
花花沒有睡實,聽到動靜睜開眼看了晉王一眼,想起來跟過去,可又實在捨不得暖暖的被窩,遂又閉上了眼。
書房的門關著,晉王試探地推了下,就搡開了。
瑤娘果然在那裡伏案書寫著什麼。
靜悄悄地走過去看,就見她姿勢什麼彆扭,時不時握著筆的手還動一下,看得出是握筆姿勢不順手的關係。
晉王上前一步,從身後握上她執筆的手:「執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
你無須太過計較正確的執筆方式,怎麼舒服怎麼來,隻要掌心留有活動的餘地,執筆靈便就可以了。
」
說著他鬆開瑤娘的手,讓她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執筆。
果然瑤娘的姿勢是不正確的,但又因她知道正確的方式是什麼,所以總在腦子裡計較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也因此反而受到影響。
「你記住幾個要領,指實掌虛,鬆緊有度。
也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掌心要留有活動的餘地,但手指卻要牢牢的抓住筆,不可太緊,也不可太鬆。
管直腕平……你要放鬆,不用太過緊張……」
晉王握著瑤娘的手在宣紙上寫了個『晉』字,此字筆跡瘦勁,金鉤鐵畫,富有傲骨之氣,筆畫如同斷金割玉一般,乃是晉王最擅長的瘦金體。
這還是瑤娘第一次見晉王寫字,其實以前也不是沒見過,偶爾晉王也會搬回一些密函文冊之類的回來看,時不時在上面批寫著什麼,但瑤娘從沒有湊上去看過,所以這是她第一次見晉王寫字。
「殿下的字真好看。
」瑤娘可看不出什麼字好字不好的,好看的在她眼裡就是好字。
「你初學,臨摹瘦金容易誤入歧途,本王明兒等會讓人送本顏公的《多寶塔碑》來,你每日臨摹一二,假以時日必有長進。
」
晉王一面說,一面虛握著瑤娘的手又用顏體寫了幾個大字,筆力雄強圓厚,端莊雄偉,氣勢磅礡,顯然在顏體上的造詣也是挺深的。
「殿下你懂的真多。
」
即使臉皮厚如鐵如晉王,被這麼連著誇了兩下,也忍不住老臉紅了一下。
他輕咳了一聲,他鬆開手,打岔道:「你寫幾個字我看看你可是掌握了執筆的姿勢。
」
隨著晉王退開去了一旁,瑤娘不自在地將手心裡狼毫小楷調整了下。
可當她握住筆後,還是忍不住有些不自在,總是想調整手上的姿勢。
晉王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瑤娘攥捏了好幾下,都沒有捏舒服,索性也不考慮姿勢對不對了,就照著晉王方才所講——
『指實掌虛,鬆緊有度,管直腕平。
』
她不停地在心裡默唸著,起先寫了兩個字明顯受姿勢所礙,漸漸就開始順暢了。
雖字還是醜醜的,到底沒有方才的生澀停頓之意。
「你即沒有基礎,就先從描紅開始,每日描紅十張,本王檢查。
」
晉王的架勢太一本正經,瑤娘自然被他震懾,也顧不得生氣了,宛如剛入學的孩童一般,老實地點點頭。
「至於描紅就從明日開始,今日你也練了很久,還是先去歇息。
習練書法當講究鬆弛有度,這樣才能習出好字。
」
被晉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瑤娘,就這樣被他哄了回去。
兩人上了榻,晉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環抱著她,再也沒有方才不充實的感覺。
*
這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五日,雪勢時大時小。
讓曾經待在過晉州的人來看,這雪實在算不得什麼,可對於京城的人來說,卻是極為罕見的。
外城有許多老百姓的房子都受了災,京兆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每日來回穿梭在各處,安頓這些流離失所的老百姓。
據說大興、宛平等臨著京師的幾地,聚集了大量的災民,都是因為受災下意識從附近各地彙集想到京城,卻被攔在外面。
京師乃是重地,不可能讓災民湧向這裡。
福成每日都會向晉王稟報外面的情形,可晉王卻是一點動靜都無。
瑤娘實在是忍不住了,問他:「外面已經有人在施粥了,若不咱們也施點兒,不用太多,總是一份心意。
」
她所說施粥的人,是京城一些富戶人家開設的小粥棚,倒是一些勳貴與大臣家中並沒有什麼動靜。
晉王搖了搖頭,說了一句:「槍打出頭鳥。
」
不過這出頭鳥很快就出現了,正是安王妃。
正確應該說是安王。
最近安王風頭正盛,惠王遭棄,他排行最長,進的又是禮部這種清貴的地方。
禮部這地兒看似清貴,卻是掌著朝廷的命脈,每三年一次的科舉會試正是由禮部主持。
時下官員學子們講究這幾種關係,同鄉、同年、同座師。
《生員論中》中所言,生員之在天下,近或數百千裡,遠或萬裡,語言不同,姓名不通,而一登科第,則有所謂主考官者,謂之座師;有所謂同考官者,謂之房師;同榜之士,謂之同年;同年之子,謂之年侄;座師、房師之子,謂之世兄;座師、房師之謂我,謂之門生;而門生之所取中者,謂之門孫;門孫之謂其師之師,謂之太老師。
足可見一斑!
這座師與門生之間,同年與同年之間,人老幾代,盤根錯節,利益龐大。
所以文官者若是哪一日能被欽點成為會試的主考官,哪怕是個副考官,也足夠給其增添許多資本了。
想想,這一科被取中的學子俱是自己的門生,何等的風光!
每逢臨近春闈,疑似會被欽點為主考官的府邸大門前都是車馬如龍,而另一個受眾人矚目則是禮部的諸位官員。
因為除了主考官由當今欽點以外,其他同考官大多都是禮部的人,可不是炙手可熱。
恰恰安王又在禮部儀制清吏司任主事一位,而儀制清吏司統管科舉之務。
炙手可熱的安王殿下,加上炙手可熱的禮部,也因此明明是數九寒冬。
安王府卻是門庭若市,每日被拒在門外的人不知幾凡,安王儼然一副不願與這些人深交的模樣
當然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實際上該進行的都是私下進行著,由安王手下門人出面應酬交際。
哪怕是老謀深算的安王經此幾番,也有些沉不住氣了,會試三年一次,正是他網羅大量年輕官員的好時候。
這廂鬧了雪災,那廂安王府就大張旗鼓地開設粥棚施粥,市井之間關於安王乃是賢王的言論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議論前太子不過是佔了嫡長,人才賢德都不如二皇子的安王,如立太子,當立安王才是。
一時之間,這種呼聲越來越高。
朝中本就有老臣上書建議弘景帝當儘早定下儲君人選,方是社稷之福,隻是弘景帝態度不明,一直壓著。
這一陣呼聲而起,朝堂之上竟有人向弘景帝進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