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榮禧院, 東廂。
小寶專屬的大炕上, 此時趴著倆孩子。
都是胖乎乎的小娃兒,小男娃頭頂上留了個桃心, 穿了身寶藍色的薄棉襖棉褲。
女娃則是留著兩個小揪揪,穿著櫻粉色的衣裳。
兩人趴在炕上,正在玩一隻貓。
這貓自然是花花。
花花已經鑽到引枕下了, 可還是逃不出月月的小魔掌。
月月想豆豆了,同時她也發現花花比豆豆更可愛。
那隻名叫豆豆的小土狗,蠢笨蠢笨的, 除了吃就是睡, 要麼就是咬她裙子。
可花花不光會舔爪子洗臉, 還會拿眼睛斜她。
月月覺得這隻貓真有趣,自打住進榮禧院後,她就和花花槓上了,把它搬過來抱過去, 揉貓頭還捏它小爪子。
花花可討厭這個小女娃了,問題外面天寒地凍, 它也沒處去。
這兩日晉王又給它下禁足令了,它隻能窩在東廂, 最重要的是它的小主人竟就任這小女娃這麼折磨它。
非但不管,有時候還當幫兇。
「你說花花是個小公貓, 還是一隻小母貓?
」月月問。
「母的。
」
這話是紅翡告訴小寶的, 一來他不會認貓的公母,二來他也沒看過, 紅翡既然說是母的,就是母貓了。
月月這會兒正是好奇心正旺的時候,「那你怎麼知道它是小母貓,它有小丁丁麼?
」
之所以會這麼問,也是之前小寶幹了件蠢事。
他很早就可以自己撒尿了,有時候不好意思叫丫頭服侍,就自己去恭房。
那次也是他疏忽了,竟忘了自己現在多了個小跟屁蟲,正撒尿的時候月月闖了進來。
月月一點都不害臊,指著小寶的小丁丁大聲問,說為什麼他竟然有個丁丁,自己卻沒有。
春兒和秋兒聽到動靜,就忙跑進來把月月抱走了,還給她解釋為何隻有男娃娃有,女娃娃沒有,並告訴她這種話是不能隨便說的。
自那以後月月就對這事好奇上了,丫頭們告訴她這種事不能四處說,她就偷偷跟小寶說。
說丫頭們跟她說了什麼,言語之間自然少不了拿小寶的小丁丁說事,可把小寶給鬱悶的,心情別提了。
「它既是母貓,肯定是沒有小丁丁的。
」兩個小娃兒討論上了這個問題,花花想跑都沒機會,就被抓住了後爪子。
小寶當主犯也當幫兇,把花花翻了過來並按著,月月研究了下花花沒有丁丁的樣子。
「它真的沒有耶,隻有小寶哥哥有。
」跟小寶處久了,見瑤娘和幾個丫頭都是小寶、小寶公子這麼叫著,月月也拋棄了對她相對來說很複雜的琛哥哥,而是改口叫小寶哥哥了。
當然隻有他有!
小寶點點頭,「隻有我有,別人都沒有。
還有月月,看別人小丁丁是不對的,以後這話隻能對我說,不能對別人說。
」
這話小寶已經重複了很多遍,月月乖巧地點點頭,又冒出一句驚人之語:「我隻看小寶哥哥的小丁丁。
」
明明這話很怪異,小寶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並點點頭。
屋外,隔著窗子看了會兒兩個娃娃在一起玩耍,裹在披風裡密不透風的喬氏,終於放下了心。
她身邊立著孫氓。
本是不該來的,可喬氏實在想女兒,就在臨走之前來了一趟。
喬秀麗終於得到自己應有的懲罰,雖喬氏不知道孫氓是怎麼處置她的,但她清楚孫氓的手段,自然不做好的方向想。
喬安和被送回了江南,喬氏也給喬老爺和喬大奶奶送信了,以喬秀麗對她做過的事,喬安和的下場好不了。
雖是報仇不能牽連無辜,可那書僮是喬安和的,喬秀麗一個弱質女流竟能幹出這種匪夷所思且惡毒的事,若說隻是她一個人策劃的這出,誰也不信,喬安和自然被遷怒了。
哪怕他苦苦求饒,也沒人信他。
解決完這兩件事,接下來緊要做的是給喬氏治病。
之前孫氓去見了一面鎮國公夫人,兩人鬧得極為不愉快。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孫氓回去就和喬氏說,帶她去莊子上住些日子。
其實這樣也好,莊子上環境清幽,有利於養病,順道也算是散散心吧。
這不臨走之前,喬氏實在放不下月月,就求著孫氓來看看女兒。
將月月放在晉王府,是喬氏下的決定。
她去莊子以後,主要是治病,勢必不能照顧女兒,且她這病會過人,也不能將月月帶在身邊。
而放在府裡她並不放心,所以還不如放在晉王府。
「你不見見月月?
」瑤娘問道。
喬氏搖了搖頭,她從頭到腳都裹著厚厚的披風,還用帕子掩著口鼻。
不知道的人還當此人太怕冷,知道的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不見了,你看我這樣,讓月月見到會嚇到她的。
」
瑤娘面露蕭瑟之色,心中唏噓感嘆。
她自然也知道了喬秀麗幹出的事,真沒想到那樣一個柔弱女子竟能用如此令人髮指的手段,對待一個一直對她好,對她家人好的族姐。
手段陰狠、令人毛骨悚然,讓人防不勝防。
若不是劉良醫,恐怕誰都沒想到她竟會用這種害人的手段。
「你放心,我會幫你好好照顧月月的。
」
「我信你的,不信你也不會把月月交給你。
謝謝你了瑤瑤,若不是你,我簡直不敢想像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我可能已經死了……你不知道,那時候我覺得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就算不死,我也不想活……得了那樣的病,拖累孩子,滿身污穢,令人嫌棄。
若不是你,我現在可能錯付於人,夫君孩子都給了人家……」
孫氓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開口打斷道:「好了,別說了。
」
「對啊,別提這些不好的事,畢竟沒有發生。
你好好養病,等你回來我一定幫你把月月養得白白胖胖的。
」
喬氏破涕為笑,她笑得又咳了起來,轉身埋頭在孫氓懷裡咳,孫氓一面拍著她的備,一面出言告辭。
瑤娘和晉王將兩人送到後門處,從始至終晉王和孫氓都沒有說話。
孫氓將喬氏扶上馬車,猶豫了一下,回頭看向晉王:「二月的春闈,別攙和。
」
這話極短,沒頭沒尾,可晉王卻是眼光一閃。
就在這期間,孫家的馬車已經遠遠離去了,一同離開的還有劉良醫,他應了孫氓之托,為喬氏治病。
「希望她能好好的回來。
」瑤娘有些感嘆道。
雖是劉良醫說了有六七成的把握,到底癆病乃是絕症,能不能治好,誰也不敢打包票。
喬氏是那樣溫柔而又無辜,瑤娘希望她能好好的,好人應該得到好報才是。
晉王拍了拍她的手,沒有說話。
……
東廂那處,月月對小寶道:「小寶哥哥,我好像聽到娘的咳嗽聲了。
」
小寶瞥了一眼窗子那處,才對月月道:「你肯定聽錯了,我娘不是說了麼,喬姨去治病了,等明年天暖和了,喬姨就回來了。
你看你在我家住著,有我陪你玩,還有花花……」
他一面說,一面就把花花抱了起來,強迫花花的小毛臉對著月月。
幸好花花是貓不會笑,不然他用手扯也要給扯出個笑來。
「如果玩煩了花花,還有二寶。
走吧,我帶你看二寶去,他肯定睡醒了。
」
小寶扔下花花,就下了炕,對月月伸出一隻手。
月月頓時顧不得去想娘了,也滑下炕,然後春兒和秋兒就眼睜睜的看著小公子帶著月月姑娘去玩弟弟二寶了。
*
晉王將瑤娘送回榮禧院,便折身去了前院。
孫氓說得話可能旁人不懂,可他卻明白是什麼意思。
認真說來,可能大家都想在二月春闈上動心思,不光隻是安王一人。
而別人動的心思卻與安王不同,安王如今風頭正旺,正是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時候,可這火燒大了,有好處,也有弊處。
弊處就是很可能一個不慎,就把自己燒死了。
這是安王的機會,也是其他人的機會。
安王排行為二,除過太子,就是以他為長。
近多年來隨著太子越發不成器,安王對上對下,都儼然一副慈兄的姿態,不止一次讓弘景帝訓斥太子時,拿他來作比較。
而對此,安王一直是受之有愧,聲稱他即是兄,雖為二兄,對下面弟弟們來說也是兄,又比其他幾位皇子年長,當得拾遺補闕。
至於對外,安王一向寬宏大度,禮賢下士,在朝中風評甚佳,有賢王之稱。
所以這次朝中熱議,有人舉薦當立安王為太子,許多人對此並不吃驚。
太子被廢,太孫變成了惠王世子,終究是隔了一輩兒,明顯不再佔據優勢。
而代王雖也是中宮所出,但其本人不善言辭,為人低調,在一眾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位。
論文,他不如永王,論武,他不如晉王。
不若安王的八面玲瓏,又不如魯王的鋒芒畢現,十分中庸。
而對於皇家來說,中庸就代表著平庸。
所以安王登頂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可安王的機會大,就代表對別人是障礙,黑先生不止一次建議晉王趁亂下手,劉大先生雖一貫喜歡陽謀,而不是像黑先生喜歡使陰的,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一旦得手,安王大廈將傾,失去這座大山在前頭,後面的人就能顯出來。
晉王行事從來不拘小節,也沒有那些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教條。
於他來說,渾水摸魚是常幹的,他自然被勸得有些動了心思,甚至已經命下面人開始動了。
可孫氓卻說了這樣一句話。
孫氓無疑是弘景帝的心腹,不是心腹也坐不上掌管親軍上十二衛,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的位置。
他說這話到底是何用意?
難道說父皇……
晉王正想著,劉大先生、黑先生和李茂天已經到了。
他們先行了禮,方在下首位置上坐下來。
晉王心中也已經有了計較,此時他的背上隱隱汗濕,俱是被驚的。
「安王那邊,把人撤回來。
」
晉王雖言簡,但意明。
黑先生下意識問道:「啷個為了啥子嘛?
」
晉王也並未遮掩,而是把孫氓的話複述了一遍。
劉大先生一下攥緊手中的羽扇,略有些遲疑道:「殿下,您是覺得——」
晉王點點頭。
一時間劉大先生的面色變幻不停,明顯就是腦中正有什麼東西在博弈,顯然他很快就有了決策,對晉王拱手一道:「殿下果斷,大智。
」
黑先生還有些弄不懂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可此舉是他提議而來,他勢必要關心一二。
由劉大先生出面解釋道:「你別忘了殿下此時是不爭,既然不爭,那就不爭吧。
」
「可這不叫爭。
」
「怎麼不叫爭?
難道爭非要是為了某樣東西你爭我搶,才算是爭?
你給人使絆子,把人絆倒,就不算是爭了?
同樣都是爭,至少在聖上眼裡是如此。
」
「好了,你個大黑蛋,聽殿下和先生的。
」李茂天插言道。
「罷罷,你們說怎樣就是怎樣。
」
*
很快就臨近了年關,京城到處一片喧嚷熱鬧。
大街上行走的人們都面帶笑容,連最寒冷的冬天都無法阻擋這種過新年的喜氣。
與此同時,各家各府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連晉王府也不例外。
瑤娘要忙著內務雜事,從過年要備的一應物什,各處院子的除舊、撣塵及下人們的新衣,各處的年禮諸事等等,都得治辦。
過了小年,由欽天監選了吉日,聖上封了印璽,另各府部也一一封了印。
這就是不辦公了,而晉王也終於再不用去工部。
雖是近日無甚事,但每日都要起早去點卯,也是極為讓人厭煩的。
瑤娘正在辦著往各處送年禮的事,皇宮和各王府以及有些交情的幾個府上,都得意思一二。
哪怕送過去也是封了庫裡,該辦還是得辦。
這送年禮也是有講究的,先長後幼,先尊後卑,為長者是不用給小輩送年禮的,也就是說,晉王府除了給皇宮、以及前頭四個王府,後面幾個是不用管的。
而這年禮怎麼送,送什麼,也讓瑤娘焦頭爛額。
送重了,有顯擺之意,送輕了,惹人笑話。
後來還是在宮嬤嬤的指點下,瑤娘把年禮單子給擬定了,交由下人去辦。
辦過了皇宮和幾個王府,再來就是寧國公府和徐國公府了。
這兩家裡寧國公府自是不用說,越豐厚越好,而徐國公府那邊,瑤娘卻有些不好拿捏。
畢竟是晉王妃的娘家,由她一個側妃來辦,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同時,一直在莊子上養病的晉王妃,也是必須得面對的事情。
那邊是不是也要送些年禮過去?
另還有柳側妃的娘家汝陽侯府,也省略不了。
平常還不覺得,一到這種逢年過節之時,什麼事都拿到面前來了。
索性瑤娘也不好拿主意,等晉王來了,就都丟給他,她自己則佯裝要讀書很忙,一副不想沾手的模樣。
晉王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轉頭丟給福成,讓福成看著給辦了。
*
離京約莫有一百餘裡的一處莊子裡,不同於外面一片蕭瑟之色,這裡四處可見綠蔭。
也是這地方得天獨厚,附近有多處湯泉眼,連著地熱,自然比他處暖和許多。
像這樣的地方,可不是尋常老百姓可住的,這裡離京城也不過一個時辰不到的路程,京中凡是家中有些權勢的,俱在此地建有別莊。
晉王府便在這裡有一個,乃是當今賞下的別莊。
位於半山腰處,景色宜人,莊子中還有湯泉。
「王妃,府裡送東西來了。
」紫煙從遠處急急走來,對墊腳正剪著樹上臘梅的一名女子說道。
她身披素緞繡折枝花披風,打扮很素淨,隻髮髻上插了一根玉簪。
聽到話聲,她頭都沒回,剪下一株臘梅,放在腳旁的籃子裡。
「都跟你說了好多次,別叫我王妃。
」
「可奴婢不叫你王妃,叫什麼。
」
「隨便叫什麼都可,你以前不是喚我姑娘麼,那就叫姑娘吧。
」
紫煙期期艾艾喚了聲姑娘,才又道:「府裡送東西來了。
」
「送就送了,此事不用與我來講。
」
自打被送來了這青碧山莊,晉王妃就在這裡住了下來,經過了初始的頹喪,漸漸她倒也恢復了許多。
她想過死,可膽子太小,又從小怕疼,試了幾次都下不去手,便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事實上皇家的顏面還是重要的,哪怕她被送到這山裡,該有的一應不會少。
徐燕茹瞭解晉王的性子,他是個君子,不會用那些齟齬的手段侮辱人。
她的事定然在聖上那邊過了明路,所以無人對她的消失產生質疑。
徐燕茹心中也清楚,她大抵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其實回不去了也好,就帶著紫煙待在這裡,莊子上的下人她一概不認識,聽不見那些碎言碎語,看不見那些礙眼的,她的心漸漸就平靜了下來。
徐燕茹甚至覺得自己早就該這樣了,隻有這樣的地方才是她的歸宿。
至於晉王府、徐國公府,甚至是蘇瑤娘、何婉懿如何,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離得遠了,就什麼都不用再想了。
徐燕茹又剪了兩株臘梅,方把鐵剪放進籃中,並彎腰提起竹籃。
紫煙想去接來,她也不給。
「對了,國公府那邊也來了人,說想見見姑娘。
」其實這才是紫煙匆匆而來的真相。
徐燕茹怔了一下,她的事連娘家那邊都知道了麼?
「來的人是誰?
」
「是安媽媽。
」安媽媽是徐國公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
也是代表她娘都知道了?
一時間,徐燕茹心情起伏不定,良久化為一片沉寂。
「那我去見見她。
」
安媽媽一看就徐燕茹就哭了起來,撫著她的背,說自家姑娘受苦了,人也清減了。
其實徐燕茹比之前吃胖了許多,氣色也比以前好了許多。
安媽媽哭了一會兒,就把徐國公夫人知道女兒被送來莊子養病的事說了。
而國公夫人之所以會知道這事,還是從府裡得知的,因為徐國公在知道徐燕茹已經成為棄子,甚至在聖上面前都掛了號,就尋思動了其他主意。
這其間種種複雜自是不必細述,總而言之徐國公的意思是想讓晉王休了晉王妃,改立徐側妃為正妃,反正徐家兩個女兒都在晉王府,這個不行換另一個也不是不可。
這事不知怎麼就被國公夫人知道了,哭了一夜,這不就命安媽媽尋來了。
徐燕茹笑得帶點兒譏諷:「這是她,還是她,又動了心思?
」
這兩個她一個指的是徐月茹,還一個則指的是玉蘭夫人。
「王妃,您就別不當回事了,若真是被……」
徐燕茹打斷了她的話:「你放心,王爺不會答應的。
就算王爺哪日休了我,也輪不到她徐月茹。
」
「可……」
「你回去對我娘說,說我在這裡很好,從未有過的好。
若是她嫌了那府裡貓貓狗狗太礙眼,也搬過來與我一同養病吧。
她年紀也不小了,實在沒有必要繼續和那人斤斤計較下去。
」
「王妃……」
「安媽媽,你也是明白人,難道希望我跟我娘一樣,就那麼過一輩子?
」
安媽媽如遭雷擊,看向徐燕茹。
她確實是明白人,平時也沒少勸,可夫人就是掉進那個坑裡,就不願出來了。
明明少不了被氣堵,卻還是要忍不住去想去介意,活了一輩子,也哭哭啼啼了一輩子,什麼也沒解決,反倒自己的身子也拖垮了。
「求仁得仁,我求的,與她不一樣。
」徐燕茹感嘆一笑,才看向安媽媽:「我如今住在這裡,外面的事無能為力,娘那裡就指著安媽媽多多照顧了。
」
說完,她就轉過身,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