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從這一晚開始,似乎就有什麼東西變了。
晉王還是依舊那張臉,卻似乎變了許多。
至少他對小寶,明眼可見好了起來。
以前是連個正眼都沒有,如今也願意給個正眼了。
瑤娘去忙著洗衣做飯的時候,他也能幫著看會兒孩子。
雖然小寶很乖,但瑤娘總怕他會出什麼意外,這個月份的奶娃是最活潑好動調皮的時候,好奇心也重,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摔著了,碰著了。
至少有一次瑤娘看見小寶差點沒從床上摔下來,是被晉王一把給拎住了。
就是拎著的樣子有些不太好看,但至少是拎著了不是?
「我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
給我老實些,別故意跟我搗蛋,小心本王揍你!
」瑤娘走後,晉王冷笑地看著坐在床上的小寶道。
小寶一直在練習站和挪步,可惜現在沒有人幫他扶著,他娘一個人照顧兩個人,小寶也不好意思鬧她,才會自己來。
可惜——
可惜這一切都被眼前這個人破壞掉了!
他每次想挪下床去,就會被他拎上來,提著衣領子的那種拎,讓小寶錯覺自己是個布袋。
「豬崽子就是豬崽子,隻管吃吃喝喝睡睡就好,哪來這麼多事!
」他還從不吝於嘲諷他。
小寶好氣,為了和對方做對,他做過許多努力,例如佯裝天真無邪地噴他一臉口水,還例如坐在他旁邊尿尿。
後者累的是他娘,也有些太埋汰,被小寶放棄了。
前者就是有點蠢,可他都這麼蠢得和個奶娃子計較了,他還有什麼放不開。
小寶鼓起腮幫子,隻聽得噗噗兩聲,就有口水噴了出來。
他人還小,控制不太精確,所以噴在晉王臉上隻有星星點點,倒是自己下巴上流了一灘。
噴完,他借勢倒在晉王衣裳上蹭口水,看見晉王嫌棄厭惡的樣子,他樂得嘎嘎大笑,瑤娘站在竈房裡都能聽見動靜。
她端著剛燒好的菜走進來,眼睛裡帶著笑意,「小寶,你不要太頑皮。
」又對晉王歉道:「殿下,他不是有意的。
」
晉王沒有說話,一副本王不會跟他計較的模樣。
小寶笑嘻嘻的,很親近地在晉王腿上蹭了蹭,晉王也就任他蹭。
等瑤娘走了,小寶頓時滾遠了,晉王十分嫌棄的擦著腿上的口水。
又是一個深夜,晉王見瑤娘睡熟了,悄悄下了榻。
去了屋外,剛站定,就有一個黑影來到他身前。
「……圖紙已經奪回,福總管問您什麼時候回去。
另,抓到的永王的人,沒人知道為何要抓小寶和夫人,隻是聽上面吩咐。
胡側妃之前那個丫鬟全家死於一場大火,我們的人去了,沒找到活口。
桃紅服毒自盡了,隻剩了胡側妃,福總管說等您回去處置……」
晉王俊眉微蹙,尤其是聽到連永王的人都不知為何要抓小寶和瑤娘,而熟知內情的人接二連三紛紛死亡,更是讓人意識到這其中的不同尋常。
起先隻當是後院爭寵,可當永王的人攙和進來,味道就有些變了。
尤其永王此人看似光明正大,最是喜用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桃紅慫恿胡鳴玉偷小寶,她背地裡卻把小寶送到永王這方人的手裡,又由小寶引出瑤娘,晉王以為最終的目的是自己,可現在各種顯示似乎與自己無關,反倒像是在遮掩什麼東西。
「明日歸。
」
黑影抱拳應喏,很快就離開了。
而晉王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方才進去。
更深露重,胡側妃卻絲毫沒有想睡的念頭。
打從桃紅死了後,她就陷入一種徹頭徹尾的恐慌中。
她總是忍不住回想起桃紅臨死之前與她說的那些話——。
「如今這世上知道真相的就隻有你我二人,你不用這麼著急我死,等我哪日死的時候,也就是你該死的時候。
」
桃紅說得確實是實話,馮黑子和桃扇都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他們隻知那日晉王幸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可這『其人』還是蘇夫人,他們卻是不知;更不知道晉王即使將她帶回府,也從來沒有碰過她。
知道這事的人極少,恰恰桃紅是其一,桃紅不但知道這些,更知道馮黑子和桃扇知道的事。
這兩廂一湊,就是整個完整的故事……
世上知道這整件事的隻有自己和桃紅,所以胡側妃在桃紅使人將那小崽子弄出府後,就動了殺心。
殺過人的就是這樣,一個是殺,兩個還是殺。
可惜胡側妃什麼都計劃得挺好,唯獨沒想到桃紅並不隻是表面上的那個『桃紅』。
她不但沒殺掉對方,反而被對方制住,並警告地對她說了這段話,甚至還告訴她桃扇一家子都死了。
自此,胡側妃的心終於開始恐慌起來,直到那日桃紅死了。
胡側妃忍不住搓了一下手心裡的一顆藥丸子,這藥丸子是桃紅給她的,說裡面是見血封喉的毒藥,說她總有一日用得上。
當時胡側妃恨不得將這藥給扔了,卻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這兩日將這藥攥在手心裡,時不時地搓弄一下,似乎隻有這樣才心安。
胡側妃今天去看了小郡主,小郡主最近一些日子又吃胖了些,看起來更是可愛了。
每次看到小郡主的時候,胡側妃的心就化成了一灘水,恨不得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她女兒確實擁有了世上最好的東西,一個親王的爹,因為是晉王的第一個子嗣,剛生下來就被封了郡主。
可以預料她以後會嫁給一個絕頂出色的男人,安享富貴一輩子。
這一切都不能被破壞。
誰都不可以!
包括——
房門被敲響,外面響起一個丫頭的聲音:「娘娘,該歇著了。
」
自打桃紅死後,留春館裡的人就被換了個遍。
胡側妃鬧過,可根本沒用,晉王不在府裡,王妃不搭理她,也是到了這回胡側妃才知道,原來她這個側妃什麼都不是。
瑤娘一大早正在竈房裡做飯,突然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馬蹄聲。
透過窗扇看去,外面來了許多人,而從衣衫上來看,根本看不出是什麼人。
她顧不得多看,忙就向房裡奔去。
床榻上,晉王半靠在那裡,小寶爬在他身邊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殿下,來了好多人。
」
晉王點點頭,從榻上站起來。
「也是該來了。
」
聽到這話,瑤娘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來,來人應該是晉王的人了。
來人確實是晉王的人,玉蟬也來了,不過她在車上,瑤娘並沒有看見她。
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坐上馬車,一行人緩緩向外行去。
走了很長一段路,瑤娘才知道他們原來在一處峽谷中。
這地方地貌特徵罕見,四周的高山擋住了寒冷的氣流,才會緻使這裡四季如春。
這是晉王對瑤娘的解釋,瑤娘還是在快出峽谷之前,探出車窗回頭看了一眼,那副大自然的雄偉壯闊讓她吃驚良久,眼中隱隱有著留戀。
「若是想來,下次本王陪你再來就是。
」
聽到這話,瑤娘去看晉王。
他還是一貫的冷臉,說這話時,甚至眉眼不驚。
看著這樣的他,瑤娘心裡有些感嘆,終歸還是走不掉,這一去又是宅門深深。
再看去看旁邊的小寶,近幾日這孩子似乎對晉王十分感興趣,十分喜歡在他身上摳摳摸摸。
晉王雖是嫌棄,卻是容著他的。
也許以後會越來越好……
一路且行且停,走了差不多兩日時間,終於到了晉王府。
馬車是從大門裡進去的,這還是瑤娘第一次從王府大門進入。
馬車停下後,便有一眾丫鬟婆子湧了上來,玉蟬扶著瑤娘上了暖轎,一行人往榮禧院而去。
天氣實在太冷,今日又飄起細碎的雪花,從那谷裡出來,感覺和外面相比就是兩個世界。
榮禧院與以往並無不同,紅綢幾個雙目泛紅上前行了禮,阿夏夾在人群後面。
直到大家都散了去,她才來到小寶面前,忐忑地伸出手。
小寶看了她一眼,一個扭身趴回玉蟬懷裡。
阿夏口裡正在哭:「您不知道您這段時間丟了,奴婢夜夜不安……」
聲音再也持續不下去,白淨的臉上一片尷尬的窘迫之後,是受創的慘白。
她還想再哭什麼,紅蝶一把將她拉住,道:「瞧瞧,這大喜的日子,夫人好不容易回來了,哭什麼呢……」邊說邊拉著她往外走。
瑤娘被人簇擁著去了裡間,不多時紅蝶似乎回來了,在外面對幾個小丫頭道:「怎麼讓她進來了,主子再怎麼仁慈,也沒得會礙眼。
」
紅綢去看瑤娘,瑤娘宛如沒聽見也似。
何奶娘也來了,一見小寶就紅著眼睛伸手在他身上摸,心疼地連連道:「我的小少爺,這番可是受苦了。
」
何奶娘是孩子誕下沒兩個月就早夭了,自打來侍候小寶,就宛如將他當做親生孩兒一般。
紅綢問:「阿夏她……」
「賞她十兩銀子,將她退回小跨院,不能讓她在小寶身邊侍候了。
」
「是。
」
坐了一路的車,瑤娘也累得不輕,沐浴後就歇下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
她出聲叫人,紅綢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一些惱色。
「怎麼了?
」
紅綢猶豫道:「阿夏哭著說要見夫人,奴婢讓人拉她走,她也不走……」
瑤娘想了一下,「讓她進來。
」
阿夏很快就被領進來了。
一貫天真爛漫的臉上早已被淚水侵蝕,眼睛是紅腫的,臉上還帶著傷心難過與不敢置信。
瑤娘想著第一次見阿夏時,她到底是什麼樣子,可竟發現她居然想不出來。
「夫人,你別攆了奴婢走,奴婢知道錯了,奴婢這些日子夜夜難安,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你知道你錯在哪兒嗎?
」瑤娘柔和的聲音響起,沒有悲,沒有怒,沒有喜,隻是柔和,除了這,什麼也沒有。
阿夏怔了一下,想說什麼,被瑤娘打斷:「你確實沒錯,你隻是恰如其分的做著我想做的事。
我想小寶,你就把那張紙條給了我;我要出府,你即使再多為難,可你還是幫我去找了周升;我不想讓紅綢她們知道,你就幫我瞞著她們,甚至幫我遮掩……」
「你確實沒錯,誰也挑不出來你的錯。
甚至是小寶丟了,也可以解釋為你年紀小不懂事,冬兒又是你同鄉,你對她十分放心,你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沒錯,才顯得你居心叵測。
忘了告訴你,我回來之前,殿下就跟我說了,你去找過他。
恐怕我前腳出府,後腳你就去了朝暉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