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這大抵是姚家最蓬蓽生輝的時刻了,李氏活了大半輩子,都不敢想像一個王爺會上她家來。
方才有人敲門,是李氏過去開的門,當場就被外面的陣仗給嚇懵了。
那一匹匹高頭大馬、胄甲分明的護衛,擁簇著一輛馬車。
那馬車乍一看去絲毫不起眼,也就比一般馬車要大點高點,可襯著這一眾護衛,頓時讓人覺得不同尋常。
門外站著一個白皙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著她,並聲音有些怪腔怪調地問她,蘇奶娘可是住這兒。
起先李氏還沒反應過來,後來一想,蘇瑤娘不就是奶娘嗎,難道是找她!
?
姚成聽到動靜走出來,在得知馬車上的人竟是晉王,當即就跪了下來。
兒子都跪了,李氏哆嗦著腿也跟著跪下了。
還是福成笑容滿面地將兩人扶了起來,又說晉王來此沒什麼要務,不過是路過林雲縣,知道蘇奶娘這趟回了家,順道來將她捎回府。
赫,都讓王爺捎了,這蘇瑤娘莫真是發達了?
李氏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等晉王從車中走下來,向來敢說人不敢說,從沒覺得自己有一日竟會說不了話的她,徹底進入啞然失語的狀態。
這王爺長得可真俊,真威風,真氣派……
直到她看見瑤娘,才回過來神兒:「瑤娘啊,瑤娘哎……」
姚成在旁邊尷尬地咳了兩聲,李氏置若罔聞,一顛一顛向瑤娘跑了過去。
這大抵是瑤娘見過的李氏最燦爛的笑容,語氣也是最柔和最討好,帶著一種很明顯的小心翼翼:「瑤娘,王爺來了,你還不快去迎迎。
」
瑤娘站在台階上,李氏站在台階下仰望著她,看對方陽光下毫髮畢現的老臉,本來那刻薄往下拉的線條,奇異的竟全部呈現一種往上翹的狀態,瑤娘恍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可沒有給她愣神的功夫,李氏已經上來拉她了。
李氏一面拉著她,一面往晉王那邊走,「福內侍說殿下要回府,順道捎你回去,瑤娘你真是好福氣啊。
」邊說邊咂嘴,一副怎麼不是捎自己的模樣。
瑤娘有些踉蹌地在晉王身前站定,她沒敢擡頭去看他,曲了曲膝:「殿下。
」
晉王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旁邊的福成笑得一臉燦爛:「蘇奶娘沒有被嚇到吧?
也是路過林雲縣時,突然想起蘇奶娘家是這裡的,好像也是今日回去,就特意來了一趟,打算捎帶你一同回去。
」
他一面說一面體貼地問晉王:「殿下,可是進去坐坐?
」
姚成忙道:「殿下快請,快請裡面坐,都是小的疏忽了。
」
晉王看了瑤娘一眼,便領頭往裡面行去。
一行人去了堂間,本來李氏從沒覺得自家堂間寒磣的,可當晉王在堂中坐下,她竟突然有一種自家格外窮困寒酸的感覺。
幸好福成的笑臉打消了她的侷促,福成笑得很平易近人:「大娘坐吧,你叫姚成吧,也坐。
咱們殿下很平易近人,不用拘束。
」
平易近人?
兩人下意識看向晉王的冷臉,晉王表情依舊沒什麼起伏,不過點了點頭。
李氏堆著笑在末端坐下,姚成則陪坐在晉王的下首處。
因為晉王不說話,兩人也不知道說什麼,笑得臉都快僵硬了。
這時,瑤娘端著茶走了進來,來到晉王身邊,她掩飾地咳了聲:「殿下,寒舍簡陋,器物粗鄙,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
「本王不見怪。
」說著,晉王端起那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白底藍花的茶碗,輕啜了兩口茶。
這樣的晉王憑空給人了一種——此人也許面冷,但應該是個和善之人。
不然何必紆尊降貴來姚家,還喝姚家這種粗茶,再想想對方的目的,是順道捎瑤娘回王府的。
這麼一想,晉王確實面冷心熱,是個好人。
姚成還在琢磨怎麼開口才不會失態,李氏已經開始嘮上了:「殿下真是個好人,老婆子聽瑤娘回來說,府裡的貴人們待她十分好,不讓她幹重活,日裡吃得好用得好,回趟家還賞了不少東西,這真真是咱們瑤娘的好福氣啊。
」
姚成被嚇得不輕,本來打算制止自己娘再說些不著五六的話,哪知那邊晉王竟說了話。
「蘇奶娘為人用心,殫精竭慮、兢兢業業,當得如此。
」
李氏可聽不懂這麼文的話,但並不妨礙她聽懂一個意思,晉王這是說瑤娘侍候得好呢。
她忙笑道:「殿下是何等尊貴的人,瑤娘侍候得好都是應該的。
」
她又想說什麼,被姚成打斷了,「還望殿下不要見怪,小的娘乃是沒什麼見識的鄉野村婦,不太會說話。
殿下賢身貴體,日理萬機,小的這便讓瑤娘趕緊收拾去,也免得耽誤了殿下的行程。
」
瑤娘當即就要下去收拾。
李氏在一旁不滿道:「你這孩子也是,難得殿下來咱家一趟,怎能不留殿下在家裡吃飯?
殿下這種時候來,說不定連早飯都沒用過。
」
然後她便無視姚成的直打眼色,大刺刺問上了。
幾乎沒給瑤娘說話的機會,晉王便說了句也可。
也可就是答應在姚家吃飯了,這可把李氏給喜的,忙不疊站起去了門邊指揮蕙娘買菜去。
怕蕙娘一個人買不回太多的菜,她把躲在屋裡沒出來的燕姐兒也使喚上了,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燕姐兒不願去,最後隻能是瑤娘去了。
於是分工如下,瑤娘和蕙娘去買菜,姚成繼續陪著晉王,李氏和燕姐兒則看著三個孩子。
老大明哥兒已經會走路了,又正是不懂事的時候,沒得讓小兒衝撞的晉王。
蕙娘挽著籃子,帶著妹妹出了門。
瑤娘有些莫名的煩躁,走在街上還有些魂不守舍的,她弄不懂晉王為何要來姚家,又為何要說出一個順道捎她回府的謊言。
她甚至想到前日……
她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看見蕙娘連著瞅著她好幾眼。
蕙娘一把將她拉站住,瞅瞅四周無人,便問道:「你跟姐姐老實說,那晉王殿下到底為啥來咱家,是不是……是不是你……」
瑤娘心裡一驚,「是不是什麼?
姐你說什麼呢!
」
蕙娘瞪她一眼,壓低著嗓子道:「你當姐姐傻?
無緣無故,他堂堂一個親王殿下,咱晉州的王,竟跑咱家來了,還什麼順道捎你回去。
你不過是個奶娘,就算讓人捎也不可能是個王爺來捎你!
你老實跟姐交代,他是不是看中你了?
」
「姐……」
瑤娘吶吶不言,蕙娘頓時更急了:「你跟姐說說,你們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
是隻親了摸了,還是睡一個被窩了?
」
其實蕙娘還是對妹妹比較瞭解的,瑤娘是個膽小的性格,不可能會去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她也不敢。
尤其蕙娘見晉王今日這行舉,其實撇除身份來看,倒像是那會兒她不願嫁給姚成,姚成總是找藉口上她家去纏她。
那人看起來人高馬大,實則是個臉皮薄的,總能找些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所以蕙娘還是心存了幾分僥倖,說不定是晉王殿下看中了她妹妹,她妹妹膽子小不敢應,兩人還是清白的。
瑤娘哪裡和姐姐說過這種話題,羞也羞死了,再說天這麼熱,她也不能和晉王睡一個被窩啊。
「沒,沒啦!
」她真沒說謊,她真得沒有和晉王睡一個被窩。
顯然這樣是騙不了慧眼如炬的蕙娘,她臉色凝重地看著瑤娘:「真沒有?
你到底懂不懂睡一個被窩的意思?
就是兩個人光著身子,這樣那樣……」說到最後,蕙娘明明是兩個孩子的娘,也忍不住有些羞了。
瑤娘的臉唰的一下紅了,眼神閃爍,不敢直視蕙娘。
見妹妹這樣,蕙娘還有什麼不懂的,又是感嘆又是扼腕又是氣惱,一手挽著菜籃子,一手就往瑤娘額頭上戳去了:「你呀你,你怎麼就敢,你怎麼膽子這麼大……」
「姐——」瑤娘可憐兮兮地看著蕙娘,那小摸樣又是忐忑又是怯怯。
小時候每次瑤娘做錯了什麼事,都是這樣一副面孔,蕙娘也對她生不起氣來。
「你怎麼這麼傻!
你跟他……」蕙娘被氣得團團亂轉,好半晌才有些喪氣地看著瑤娘:「那他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給不給你名分,你倆就這樣?
」
瑤娘想了想,才道:「他倒是說過了,可我自己沒要……」見蕙娘瞪著自己,她說著說著就氣弱了,可也知道不解釋清楚,姐姐不會放過她的。
遂又道:「他後院的人多,鬥得厲害,我不敢摻和。
」
這『鬥得厲害』到底是什麼意思,蕙娘其實是不懂的,可她也知道既然能當上王爺的妻妾自然出身不低。
她們一個小門小戶出身,妹妹還拖著個孩子,真若是在晉王身邊冒了頭,還不知怎麼被上面的大婦磋磨。
可妹妹好生生個人兒,白給人佔了身子,蕙娘也是氣憤的。
若晉王不是王爺,她真恨不得叫上自己的男人揍他一頓,讓他知道馬王爺也有三隻眼。
「那你打算怎麼著?
還跟他回去?
以後咋辦,他會放你回來?
」
提起這事,瑤娘一時也沒了章程,隻能按自己想像中說:「他這樣的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估計也是圖個新鮮,過陣子說不定就厭了。
」
「那他若是不厭怎麼辦?
小寶怎麼辦?
」
見妹妹答不上來,蕙娘這會兒也沒主意得很,隧道:「你也是做人娘的了,什麼事得有個自己的主意才是。
先不說這個了,等買了菜回去後再說。
」
然後便匆匆帶瑤娘往早市上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