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封後大典乃是一國的重事、要事。
詔令早已佈告天下,所以整個京城都知道今日乃是新帝封後的日子。
當宮鐘齊鳴之聲遙遙傳來,整個紫禁城乃至整個內城都不由得安靜下來,所有聽到這鐘鼓之聲的人們,都不禁望向皇宮的方向。
在離皇宮沒多遠一處豪華的府邸裡,有一名青衫女子正在拿著花鋤翻著花圃裡的泥土。
宮鐘聲傳來,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今日乃是宮裡舉行封後大典的日子。
她有些失神,也有些發愣,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響起一句話,後悔麼?
若是少了清高,少了自傲,也許那被封後之人會是她。
一時間許多畫面出現在她腦海裡,有年少之時的厭惡,瀕臨絕望的窒息感,有見到她時的怦然心動,有被告知將嫁於五皇子之時的恐慌,有求死不成的無奈。
有……很多很多,她的記憶似乎也一下子清晰起來,往事歷歷在目。
而隨著這些記憶,她心酸、惆悵、感嘆,種種交織在一處,變成了一種說不是酸甜苦辣的味道。
可同時她的心也正在告訴她,她並不後悔。
也許過程坎坷,也許其間掩藏著許多污穢,可這何嘗不是一種經歷,一種沉澱,一種過盡千帆的通透。
換念想想,若是當初死了,她哪還能品味到這一切滋味。
死,多麼可怕,活著才有光明。
「姑奶奶,小世子醒了,哭著找您。
」一個小丫頭匆匆走來,稟道。
徐燕茹莞爾一笑,放下手中的花鋤:「我這便就去。
」
*
隨著封後聖旨的頒下,封賞蘇家的聖旨也跟了下來。
這是慣例,算是惠及皇後的母族。
蘇秀才被封了承恩侯,吳氏是承恩侯夫人,蘇玉成自然就是世子了。
甚至連姚家也有封賞,姚成被賞了個武騎尉六品的散銜,都是隻領俸祿,沒有實權的。
不過為了對應身份,兩人分別被授了五城兵馬司指揮和副指揮的差事。
一個在東城,一個在南城,一般這種位置都是封授給皇親國戚,領了差事卻不管事。
蘇家一下子從平頭老百姓變成了皇親國戚,甚至過去好些天,宅子都換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全家人進宮謝恩,才終於意識到這是現實。
坤寧宮裡,吳氏、蕙娘和蘭草都是一身命婦冠服,東哥兒幾個也都被帶來了。
在入宮之前,就有宮裡的嬤嬤去教了她們規矩,所以也沒見有任何失禮之處,行起禮來有模有樣。
「娘,大姐,哪能讓您給我行禮。
」
瑤娘忙去攙扶吳氏和蕙娘,吳氏笑著道:「你如今是娘娘了,身份不一般,這禮是必須得受下的。
」
旁邊的蕙娘和蘭草也是這般說。
比起吳氏和蕙娘,蘭草明眼可見甚是拘謹,平常挺大方的一個人,今日有些束手束腳的。
幸好瑤娘不是挑理的人,也是為人能夠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想當初她第一次入宮之時,不也是這麼束手束腳的。
瑤娘沒有在正殿和吳氏她們說話,而是領著她們來到隻有親近之人才能來的次間大炕上坐下。
她和吳氏對面坐著,蕙娘和蘭草坐在下面椅子上,身邊站著東哥兒幾個孩子。
看得出幾個孩子進宮之前被管教過了,都很乖巧。
倒讓瑤娘看得頗有些心疼,東哥兒幾個孩子當初她可都帶過。
她招了招手,笑著道:「怎麼,都不認識小姑姑和小姨了?
」
看到瑤娘臉上熟悉的笑,東哥兒他們個才從這個尊貴的華衫女子身上找到當年小姑的影子。
「小姑。
」東哥兒最大,今年已經十歲了,和瑤娘處得也是最久的,主動來到瑤娘跟前。
他過來,元哥兒明哥兒他們都跟著過來了。
瑤娘一一摸過他們的腦袋,道:「雖是宮裡規矩多,但來小姑姑這裡,不用太過拘謹。
」
「是,小姑/小姨母。
」幾個孩子異口同聲道。
小寶和二寶走了進來,瑤娘一見他們就招招手:「快來見過外祖母、姨母和舅母。
」
吳氏和蕙娘都還好,滿臉帶笑的,蘭草卻是下意識站了起來,連連道:「當不得當不得,哪能讓兩位皇子殿下給民婦行禮。
」
蘭草的失態讓眾人側目,瑤娘心中暗暗一嘆,也沒有說什麼,看了紅綢一眼。
紅綢忙不動聲色就將她拉坐了下來,笑著說了句夫人快坐下,這禮當是受的之言。
既不讓人覺得唐突,又不會太過侷促。
一番行禮之後,瑤娘便讓紅綢她們把幾個孩子都領下去了,蘭草跟了過去,說是照看幾個孩子。
都能理解她的心思,瑤娘也沒說什麼。
待人都下去了,瑤娘才問道:「她在家裡如何,也是這樣?
」
這個她自然指的蘭草。
吳氏當即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講。
蕙娘道:「自打爹被陛下封了爵位,她就越發謹小慎微了,在家裡倒還好,可能是因為第一次進宮,有些侷促。
」
蕙娘和瑤娘這兩姐妹,都是秉性溫和之人,也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
其實蕙娘還有一點沒點明,蘭草之所以會在瑤娘面前如此侷促,不光是因為瑤娘是皇後,還是因為她本是王府的下人,最後卻做了王妃的大嫂。
不過瑤娘比蕙娘知道的又多一些,蘭草當初出現在她大哥身邊並不單純,可能蘇姚兩家人都不知道,但陛下知她知,蘭草也知,所以對方才會侷促尷尬。
她也知道蘭草是個秉性善良的好姑娘,對父母孝順,對明哥兒幾個如同親生的。
可人的際遇哪裡說得準,所以這心結還隻有蘭草自己才能解開。
「她倒是個好的,上次被我發現她偷偷去藥鋪裡買了避子藥回來吃。
」蕙娘道。
這話可讓瑤娘大吃一驚,之後經過蕙娘的敘述,她才知道事情得來龍去脈。
別看當初蘭草當丫頭的時候,吳氏還是挺喜歡她的,可成了兒媳婦,不免就想多了一層。
當初朱氏不管明哥兒他們,瑤娘離開家裡,幾個孩子都是吳氏一手帶大的,所以吳氏對明哥兒他們的感情很深。
如今兒子娶了媳婦,孫子有了後娘,後娘這種身份在民間就是讓人戳脊樑骨的那一類人。
但凡是後娘,在人嘴裡就沒幾個好的,吳氏自然怕蘭草身份一變,就待明哥兒幾個不如以往好了。
不過吳氏是個和善的性子,也做不了那種苛責兒媳婦的婆婆。
她倒也沒說什麼其他別的,隻是言行之間不免有些刻意留意的蘭草一舉一動,生怕她背地裡苛責了三個孩子。
基於這一切,作為一個婆婆,催著讓蘭草在為蘇家增添香火的話,自然也是再說不出口。
而蘭草也不知是發現吳氏的異常,還是她本心就是如此,明面上看著和蘇玉成感情挺好,私下裡卻偷偷買了避子藥來吃。
蕙娘是個敞亮的性子,可做不出違背良心的事,就把這事和蘇玉成說了。
蘇玉成大發了一場脾氣,自那以後蘭草才再未吃那種糟踐身子的藥。
可即是如此,蘭草也一直沒見懷上。
「也是娘表現得太明顯,為了這事,大哥面上沒說什麼,心裡肯定是有想法。
娘,不是我說你,孰輕孰重你得分清楚。
」蕙娘道。
吳氏有些委屈,當著兩個女兒也沒什麼不可說的,便道:「我不是防著她麼,你們都還年紀,見過的市面也不多。
這女人給人當後娘,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必然對不是親生的疏了一層,我不是怕委屈了明哥兒他們。
」
一聽這話,蕙娘無奈地看了瑤娘一眼,顯然吳氏大抵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那娘你怎麼不想想,如今大哥與她感情正好,你這麼在中間隔著。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就不怕和大哥離心?
」瑤娘一針見血道。
吳氏啞然失聲。
這話蕙娘和她說過,可她聽不進去,如今小女兒也這麼說,讓她不禁有些無措起來。
「玉成是我生的,難道還和親娘離心不成?
」
見吳氏這樣,明擺著是鑽進死胡同裡了。
瑤娘和蕙娘對視一眼,才又道:「娘你既然把自己弄得這麼累,當初何必同意大哥娶她,直接不娶不就完事了。
你若真是看不中她,我就稟了陛下,讓他給大哥再換一門親事。
」
「還能這樣?
」吳氏顯然是不能理解這種隻是一句話,就能給人換媳婦的事情。
不過她可不是刻薄人,也做不出害人的事,忙道:「這話你說說也就算了,沒得害了別人。
」
瑤娘無奈道:「瞧瞧你這,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
娘,你真不用擔心她會對明哥兒他們不好,再不濟還有我和姐姐在旁邊看著,真對明哥兒他們不好,也過不了我們這一關。
」
「那我就不用盯著她了?
」
瑤娘點點頭:「她若真是對明哥兒他們不好,我就稟了陛下換了她。
」其實這件事瑤娘自己就能辦,但很顯然她的威嚴不如『陛下』,所以才會把晉安帝祭了出來。
「那我就不再提防她了,你也別說換不換的話。
人家一個清白的姑娘家,小小年紀跟著你哥,對我和你爹也孝順,比起那朱氏不知好到哪兒去了,可不興這麼害人。
」
反正吳氏說什麼都有她自己的道理,瑤娘和蕙娘隻能聽著,幸好她似乎真的想開了,似乎『稟了陛下』這句話,給了她無限底氣。
也是當初朱氏給吳氏的陰影實在太重了,吳氏在面對『兒媳婦』時,總會忍不住想多了。
母女三人坐在一處說了很久的話,大多都是說一些家事和瑣碎事。
時間過去的很快,小順子過來傳話,說陛下讓人擺了宴,款待姚蘇兩家人。
宴是擺在養心殿配殿之中,瑤娘和晉安帝一同出席,因為都是自家親戚,倒也沒有避諱什麼男女大防。
在席間,晉安帝雖是話並不多,但言行之間看得出頗為重視蘇姚兩家人。
宴罷,姚蘇兩家人被人領著出了宮,這邊晉安帝帶著瑤娘去禦花園散步消食。
正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甦之時,禦花園裡的景色很是優美。
兩人並肩而行,身後不遠處跟了無數宮女太監。
「怎麼這麼高興?
」
瑤娘看了他一眼,道:「難道高興不好?
」
晉安帝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瑤娘才不想告訴他,她其實在高興他看重娘家人。
他看重娘家人,就是看重她,雖然瑤娘早就知道晉安帝看重自己了,不然也不會對她這樣的好,可當他做出一些看重她之舉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高興。
她就是這麼沒出息,臉皮薄,眼皮子也淺。
晉安帝不過扭個頭的功夫,就發現自己的人沒了,扭頭看過來,就見她站在一棵垂絲海棠下傻笑。
他雙手負在身後,走了過來,也沒說話。
瑤娘隻感覺頭上一動,再去摸,卻發現不知何時髮髻上多了一朵海棠花。
而晉安帝負著手又走了。
*
徐家二房雖是在朝中沒人,但忠勇伯府有。
事情最終發展到那種地步,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他們不過是想利用人言施加一些壓力,好讓那蘇瑤娘不能從中作梗,讓陛下將徐側妃接進宮,卻萬萬沒想到最後會鬧這麼大。
這件事起初忠勇伯並不知曉,是忠勇伯夫人被女兒說動,私下命幾個兒媳婦做下的。
還是外面鬧大了,忠勇伯才知道,他大怒一場。
「無知!
妄為!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你當這事為何會傳得沸沸揚揚,那是有些人一直盯著皇後位置那塊兒肥肉虎視眈眈。
這種時候人家都是巴不得不想攪合進渾水,你偏到好,竟然自己送上去當筏子!
」
「我……」
「這事鬧成這樣,別看聖上嘴上不說,心裡必然會遷怒。
而遷怒的對象不會是徐家二房,隻會是我們!
你這個愚婦,上了徐家二房的當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
」
忠勇伯拂袖而去,扭頭就拿了忠毅伯夫人掌管中饋之權,讓自己弟妹先暫管。
忠勇伯夫人挨了排揎,徐哲的妻子自然也少不了。
忠勇伯甚至生了讓女兒和徐哲和離的心思,反正伯府的姑娘不愁嫁,沒道理攤在這樣一戶人家身上。
也是他當初短視,想著徐哲早晚有一日能接了徐國公的位置,卻沒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還落得一身騷。
外面如何且不提,事情傳到徐側妃耳裡,她是既膽顫心驚又是咬牙切齒。
恨家裡人辦事不中用,怕自己就這麼被扔在潛邸中,守一輩子的活寡。
就這麼熬著熬著,那蘇瑤娘被封後了,封後大典那日,宮鐘齊鳴之時,她坐在皓月居裡都能聽見動靜。
徐側妃真怕自己就這麼被遺忘了,就想去和同病相憐的柳側妃說說話。
以往她去柳側妃的住處,怎麼也能進去喝杯茶,如今可倒好,柳側妃竟然連院門都不讓她進。
她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心中惶惶不安。
就這麼又過了一些日子,宮裡突然來人了,帶來了冊封她為貴人的聖旨,並接她入宮。
同時還有柳側妃的,柳側妃被封為嬪。
雖然貴人的品級有些低,到底讓徐側妃真的鬆了一口氣,可她還來不及高興,柳側妃突然上門了,將她屋裡的東西一通亂砸,還打了她兩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