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熬了一夜,回房後瑤娘便睡下了。
感覺還沒睡多久,就被敲門聲吵醒。
敲門聲很急,瑤娘迷迷糊糊起來開門。
還沒走到門前,突然反應過來,忙回去將外衫穿上,又將披散在肩上的長髮隨意在腦後挽了一個獨髻,才去開門。
自打來到這小跨院裡,瑤娘便再未梳過其他髮髻,都是以僵闆規矩的獨髻示人。
她開了門,是綠娥。
不光有綠娥,還有留春館的二等丫頭秋菊。
秋菊滿臉都是笑,身後跟著一個手端托盤的小丫頭。
托盤上面蓋著紅布,看不出內裡究竟。
「這是側妃娘娘給蘇奶娘的賞。
」
進屋後,隨著秋菊的話音落下,小丫頭將手裡托盤上的紅布揭了開。
其上放著兩錠銀子,一個水頭不錯的玉鐲子,並一根鎏金簪子。
瑤娘有些侷促想要推拒,秋菊卻是笑著道:「側妃說多虧了蘇奶娘,這陣子側妃吃不香睡不好,辦法想了許多,可都治不好小郡主的鬧夜,還是蘇奶娘本事,解了側妃娘娘的心頭大事。
」
「這是瑤娘應盡的本分。
」
秋菊點點頭,「既然蘇奶娘正在休息,奴婢就不打攪了,這便回去向側妃娘娘回話。
」
「秋菊姑娘慢走。
」
瑤娘將秋菊等人送至門外,正好碰見翠竹回屋。
翠竹慣是喜歡往留春館裡跑,自然認得秋菊,知道她是胡側妃跟前得臉的丫頭,又見她與瑤娘笑語聲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她不敢對秋菊使氣,便含怒帶怨地瞪了瑤娘一眼。
瑤娘看見就好像沒看見一樣,將對方送走,就回屋關了房門。
她來到桌前,看著桌上擺著的東西。
不得不說,這晉王府裡對下人確實大方,就這麼幾樣東西至少值百兩紋銀,夠得上瑤娘大半年的工錢了。
就是銀子少了些,隻有二十兩,玉鐲子和金簪雖都是好物,可恰恰是好物才換不來銀子。
瑤娘將金簪拿起,果然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有晉王府的徽記。
這種王府內造的東西,整個晉州都沒哪家敢收,也就是說這些東西隻能自己戴,換了銀子卻是莫想。
若是能全部換了銀子,瑤娘甚至有當即就離開王府的衝動。
因為她能感覺出這後院裡的機鋒不是她能應付,再加上昨日見了晉王,瑤娘發現自己比想像中還要怕他。
到底怕什麼呢,其實她也說不明白,就是想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
經過這麼一遭,瑤娘也睡不著了。
趁著今兒天氣好,索性便把昨天換下的衣裳拿去洗。
這小跨院裡,說忙也忙,說閒也閒,左不過就是圍著小郡主轉。
後罩房那處此時正熱鬧著,幾個粗使婆子坐在樹陰涼兒下,一面幹著手裡的雜活,嘴還不閒下。
另有兩個小丫頭坐在屋簷下,手裡拿著針線做著,時不時還笑鬧一番。
瑤娘聽她們說話,一面在井邊洗衣裳,感覺時間過得很快。
倒也有婆子仗著年紀大,資歷也比瑤娘老,問了問她家裡情況。
瑤娘刪刪減減,拼湊出一個讓人挑不出錯的故事告訴她們。
一聽說瑤娘懷上的時候死了男人,兒子是個遺腹子,大傢俱都面露憐憫之意。
各自說了些安慰話,渾當給瑤娘寬心。
這在以前是幾乎不可能出現過的情形,似乎穆嬤嬤答應讓瑤娘貼身侍候小郡主,就是給了大家一個訊號。
一個可以當做自己人的訊號。
既然是自己人,大家說話起來也就沒什麼顧忌了,甚至因為之前翠竹的格外跳脫,免不了有人說些譏酸話。
似乎是想故意討好瑤娘,也似乎對翠竹真有些看不順眼,她們議論著翠竹是如何巴結留春館裡的人,各種獻媚之態描述得活靈活現。
例如說到翠竹巴結上一個姓毛的婆子,那婆子慣是個二皮臉。
說白了就是有好處就上,需要辦事的時候,就翻臉不認人。
「你們瞧瞧吧,有她吃虧上當的時候。
」一個婆子道。
另一個婆子笑著打趣她:「還不是因為上次人家拿了一盤子豌豆黃沒給你,反倒端去留春館給了毛婆子,你就這麼埋汰人家。
」
明顯就是開玩笑的話,那婆子倒也不含糊,寒磣著翠竹的同時,還不忘捧一捧瑤娘:「誰會因為一碟豌豆黃使氣?
老婆子見不慣她那上躥下跳的模樣,瞧瞧人家蘇奶娘怎麼不像她那樣。
」
怎麼這事倒扯上自己了?
瑤娘正在這麼想著,突然見大家都變了顏色。
順著眾人視線望過去,卻是翠竹來了。
翠竹滿臉鐵青,雙目中綻放出憤恨的光芒,氣得渾身直發抖。
「好一群上桌吃飯下桌罵娘的老妖婆,受我好處時怎麼不是這副嘴臉?
東西都塞不住你們的嘴,你們該多貪婪無厭……」
這話可是捅婁子了,算是無差別攻擊,霎時幾個婆子都惱羞成怒站了起來同翠竹大吵。
別看翠竹是個潑辣貨,可一個對幾個,她也不是對手啊,最後被氣著哭跑了。
「瞧瞧,瞧瞧這德行!
一個做丫頭的命,偏偏喜歡擺那大小姐的譜,動不動就使喚人給她洗衣裳提水端飯,拿著點小零嘴就想使喚大家。
誰看中她那點吃食,還不是因為大家彼此都顧忌著顏面,不願與她計較。
可她倒好,反倒倒打一耙!
」那個方才寒磣翠竹的婆子一面拍著巴掌,一面忿忿道。
經她這麼一說,倒全是翠竹的錯了。
其實對錯且不論,翠竹身上確實有許多令人詬病的地方,不然人家背後也不會這麼說她。
瑤娘最是不願攙和這種事,剛好衣裳也洗完了,將衣裳晾起來,便匆匆離開了。
而另一邊,翠竹又氣又怒又覺得沒臉。
她雖是個奴婢生的,但從小還沒受過這種氣。
尤其自打進了王府,總覺得事事不順,先是半路殺了個程咬金,然後又被人擠兌排斥,如今被幾個老婆子指著鼻子這麼罵,翠竹何曾受過這種氣。
她現在恨死這個地方了,自然不想再待在小跨院裡。
她一路出了院子,打算去找姨母曹婆子討主意,看能不能讓她尋了機會給這幾個婆子一個教訓。
剛踏出院門,就被留春館裡一個叫梅枝的小丫頭給叫住了。
「翠竹姐,你這上哪兒去啊?
怎麼了?
」
最近翠竹和梅枝處得十分熱乎,梅枝是留春館的二等丫頭,年紀不大,最是貪吃的時候,翠竹時不時拿些小零嘴過去,倒也將這小丫頭哄得一口一個姐姐。
其實翠竹打得算盤很簡單,自己既然是王妃安排過來分寵的,自然要將這事辦好。
是時不但能飛上枝頭,說不定還能得王妃另眼相看。
她初來乍到,毫無根基,自然要收買兩個得用的人當眼線。
例如殿下什麼時候來留春館,殿下的喜好什麼的,總能讓她從中間找到機會。
這梅枝就是翠竹想籠絡的人之一。
翠竹臉上掛著眼淚,明顯就是被人欺負了。
見對方不說話,梅枝上來拉住她的手道:「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
翠竹沒少和梅枝說在小跨院裡被人擠兌的事,所以梅枝也是知道些許內情的。
「沒什麼。
」翠竹擦了一把眼淚,她畢竟比梅枝年長,怎麼好意思當個小丫頭面前哭。
其實她也沒比梅枝大到哪兒去,也不過才十八而已。
「你這樣怎麼可能沒什麼。
我今兒不上值,要不你去我房裡坐會兒,我陪你說說話?
」
翠竹想了想,她慣是在外面要強慣了,這麼出去指不定被人怎麼議論,便點點頭。
*
兩人一同去了梅枝的房裡。
梅枝作為一個二等丫頭,住的地處自然不若翠竹寬敞,一個通間裡擺了四張架子床,梅枝在靠最裡面的一張床上。
屋裡沒人,大抵都在上值。
梅枝關了門,領著翠竹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給她。
看得出翠竹模樣有些狼狽,臉上的妝都花了,梅枝又去打了盆水來,讓翠竹淨面。
翠竹洗了臉又喝了茶,頓時覺得梅枝這個好朋友沒白交。
這樣的心情下,不免就當梅枝訴起苦來。
聽完後,梅枝自然同仇敵愾幫她罵了一通那幾個婆子,而後有些憂心忡忡地看著她,道:「翠竹姐,你別嫌我多嘴。
你是進府當奶娘的,她們這般擠兌你,你這差事大抵可能要做不下去了。
」
這恰恰是翠竹最害怕的地方。
於她來想,她本是打算騎驢找馬,一面做著奶娘的差事,一面不忘幹些其他別的。
這也是為何她之前,一直想往小郡主身邊湊的主要原因。
可惜如今蘇瑤娘突然冒頭,以幾乎勢不可擋的姿態站穩了腳跟,比起另外兩個奶娘,她又缺少一份先入為主,小郡主身邊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翠竹姐姐長這麼漂亮,當個奶娘真是可惜了。
」梅枝有些感嘆道。
可不是,翠竹也是這麼認為的!
種種的原因交織下,她一時衝動地拉起對方的手:「好妹妹,你可一定要幫幫姐姐。
」
梅枝詫異,不解:「我一個丫頭能幫你什麼。
」
翠竹附耳過去說了許多,梅枝臉色驚疑不定。
翠竹又道:「好妹妹,若是你幫我,我定不會忘了你的恩情,到時候定也幫你。
」
「這……我……」
「難道你也想當一輩子的丫頭?
」
誰願意當一輩子的丫頭!
在主子們身邊服侍的,雖是下人,卻比一般富戶家小姐的待遇也是不差。
可到了年紀卻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像她們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既不能讓主子做主得門好親事,又不甘被配個小廝馬伕什麼的,去過那苦日子,似乎隻有唯一的出路就是攀高枝。
「咱們聯手,互幫互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