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已經入冬了,晉王妃格外不耐寒,所以思懿院早早就燒了地龍。
室中一片暖意融融,鎏金蓮瓣熏籠裡燃著香餅,溢得滿室清香。
是梅香,夾雜著一種清冽的味道。
紫玉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清秀的臉一片安之若素。
她眉眼低垂,波瀾不驚:「娘娘,您說什麼,奴婢聽不懂。
」
晉王妃靜靜地看著她,忽而嘆了一聲,又笑了:「不是你就好,下去吧。
」
紫玉就下去了。
……
榮禧院,早已是掌燈時分,幾盞六角蓮花宮燈懸於各處,將室中照得通明一片。
晉王和瑤娘剛用完晚膳,瑤娘沐了浴回來,就坐在妝台前讓玉蟬用熏籠幫著烘頭髮。
晉王坐在不遠處的貴妃榻上,正看著手裡那疊紙,手邊放了一盞茶。
瑤娘有些好奇那紙上面寫著什麼,因為她見晉王已經看了很久了。
玉蟬將掐絲琺瑯的熏籠遞給紅綢捧著,自己拿了柄玉梳一下一下給瑤娘梳著頭髮。
瑤娘有一頭很好的長髮,烏黑亮澤,濃密而又不失柔韌,玉蟬幾乎不怎麼費力氣就能從頭一直梳到尾。
通開了所有頭髮,玉蟬也沒給瑤娘梳髻,而是鬆散的給她編了兩束,垂在兩側的肩頭上。
這樣一來,即不怕頭髮散亂,待會兒歇息時,也不用再拆髮髻。
瑤娘穿一身水紅色細棉的中衣中褲,外罩一件桃紅色的坎肩。
屋裡燒了地龍,倒是不顯冷,反而給人一種四季如春的溫暖。
她來到晉王身邊坐下,好奇去看他手裡那張紙。
上面龍飛鳳舞寫著許多字,瑤娘一眼上去就看見第一列寫著忌房事幾個大字。
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著,還想再看,晉王已經反應過來,把東西折起來放在一旁的幾子上。
他扭頭去看她,就見她肌膚勝雪,卻又眼含春水,一種氣色很好的紅潤。
尤其散掉了髮髻,這麼紮著頭髮,突然感覺她很小的樣子。
晉王暗啞了嗓子,問:「你多大了?
」
呃……
瑤娘有些反應不過來晉王為何這麼問,但還是如實回答:「妾快十六了。
」
她十六,而他今年二十有六。
十歲的他在幹什麼?
為了博得父皇的注意,他每日天不亮便起,穩紮穩打苦練功夫,學問也不落下,上書房每旬考評,諸皇子中,他總能位列前三之列。
已經能很好的玩轉宮裡的那些套路,與諸皇子明爭暗鬥不落下風。
遺了第一次初精,也知道哪個宮女好看……
突然有種自己竟大她這麼多,而她小得讓人憐的感覺。
這麼小點點的她,已經是個小婦人了,肚裡揣了他的小崽子。
是他日日不輟,努力耕耘,在她肚裡種下的小崽子。
晉王眸色更暗,而瞳子中那圈紅光越甚,紅到發黑的顏色。
他突然站起來,道:「你歇著,本王回朝暉堂。
」
瑤娘怔了一下,疑惑地看著晉王匆匆離去的背影,明明之前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走了。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隻當他是有事,不禁又想到那句忌房事之言,當即臊紅了臉。
她在想什麼!
晉王走了,瑤娘就解放了,一時也睡不著,就讓紅蝶去把小寶抱過來。
反正今晚晉王不在,她就想帶著小寶一同睡。
哪知紅蝶卻是哀求道:「夫人,這可萬萬不行,小少爺還小,若是晚上踢著了怎麼辦?
」
瑤娘回憶小寶睡覺時愛不愛踢人,反正她是沒被踢過。
「沒事,小寶不踢人的。
」見紅蝶還是猶豫,她不禁又道:「這床這麼寬,我離他遠一些,沒事的。
」
拗不過瑤娘,紅蝶隻能去把小寶抱過來。
其實瑤娘讓小寶跟自己睡還有另一層目的,她如今有了身子,若是疏遠了小寶,就怕孩子以為有了小的就不親近他了。
雖小寶還隻是個十多個月的奶娃,但瑤娘總有一種他很懂事的感覺,覺得不能用對待其他孩子的辦法對待他。
再說了,這個時候的奶娃已經懂一些事了。
母子二人坐在床上玩了一會兒,見瑤娘一個哈欠連著一個哈欠,小寶就揉了揉眼睛。
「小寶睏了,那我們睡覺覺好不好?
」瑤娘問。
小寶又揉了揉眼睛,便倒在哪兒,瑤娘忙吩咐玉蟬去熄了燈,隻在牆角處留下一盞。
*
朝暉堂
回來後,晉王先去沐浴,之後便去了書房。
書案上,整整齊齊堆放了許多邸報、書函、密信、公文,都按類別擺放著。
他先拿了緊要的密信看,偶爾會執筆在上面批閱什麼,福成悄無聲息在邊上幫著磨墨。
一直到了快二更時,才不過隻處理了一半。
晉王揉了揉眉心,一種煩躁感油然而生,自打中了那毒之後,耐心就不如往日了。
「殿下,有事稟報。
」
隨著一個嘶啞的男聲,一身黑衫的暗十突然出現在書案前。
晉王頭都沒擡,「說。
」
「王妃見了一個叫紫玉的丫鬟。
」
晉王執筆書寫的動作停了一瞬,而後揮揮手,暗十便隱沒去了身影。
福成有些猶豫道:「若是老奴沒記錯,這個叫紫玉的丫頭曾是那人身邊的丫鬟,被那人轉贈給了王妃。
」
這件事知道人不多,而晉王之所以會知道一個丫鬟,也是因為出了那事後特意命人去查了晉王妃。
不過這丫頭長得貌不其揚,又一直安分守己,時間久了倒是並未對其再過多注意。
晉王隻是冷笑,眼色晦暗。
「那照這麼看來,胡側妃是那人命這丫頭假藉著王妃的手暗中毒害的。
可若真是如此,為何永王一脈對此事竟如此鍥而不捨?
先是小寶,再是蘇夫人,抓住了卻是不殺,那個男人死了,扭頭桃紅死了,那叫桃扇的一家子也死了,還有胡側妃……」
這恰恰是晉王此時正在想的問題,他總有一種感覺,這其後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而他與這個巨大的秘密隻隔了一層窗戶紙的距離。
「暗一什麼時候回來?
」
「上次暗一來信,說是已經拿到了東西,估計近些日子就會到。
」
「給他去信,讓他動作快些。
」
起先福成不懂晉王為何催促,因為之前暗一來過一次信,劉老頭和他都高興的不得了,反倒殿下波瀾不驚。
不過旋即福成就明白了,殿下的毒一直拖著是因為有蘇夫人,如今蘇夫人懷著身上,可萬萬不能再侍候殿下。
一想到這,福成就急了。
夫人生得千嬌百媚,不可方物,而殿下正是龍精虎猛之年,如今正是嬌著寵著,若是一個不慎情難自禁,可就不好了。
他忙不疊地道:「老奴這便讓人給暗一去信。
」
*
一大早天才剛亮,晉王妃便來了朝暉堂。
這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事,朝暉堂上下都不免有些吃驚。
唯獨晉王,按著平日的習性,起後先是簡單洗漱,再去演武場練武,半個時辰後回來沐浴用早膳。
一通用罷,才見了晉王妃。
晉王妃已經坐了很長時間了,這段時間她想了許多,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當她看見晉王一身湛藍色雙肩繡團龍緞袍,頭束嵌藍寶赤金冠,一派尊貴氣勢朝她走來時,她突然意識到,從她嫁給這個男人的這一刻,兩人就注定綁在一起。
她的靠山不該是徐家,而應該是他。
今日晉王妃也穿得十分正式,一身制式親王妃冠服。
她站了起來,在晉王坐下後,便提起繁重的裙裾,雙膝跪地,對著晉王一拜。
這是代表著臣服,也是素來心高氣傲的晉王妃第一次對晉王真正表示臣服。
她以為很難,其實轉首再看,滄海桑田,卻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難。
「殿下,妾身有事要稟。
」
晉王眸光一閃,手微擡:「說。
」
……
直到辰時近末,晉王妃才從朝暉堂裡出來。
她對晉王究竟說了什麼,沒人知道,不過在這之後思懿院便少了一個丫鬟。
而關於胡側妃之事,晉王也給出了結果,乃是胡側妃服毒自盡。
徐側妃自是不甘,可晉王發下的話,沒人敢質疑。
胡側妃是上了玉牒的側妃,喪事自然不能草草辦了,不過如今王府裡有了喜事,還是晉王十分重視的喜事,自然不希望衝撞了。
於是喪事就擱在留春館裡辦了,除了府裡下人一月之內不得著紅,倒也礙不了什麼。
小郡主還是養在小跨院,不過在此時還幼小的她心中,也沒有娘親這個詞語。
尋常倒是和兩個奶娘及玉燕玉翠親近多了,胡側妃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時不時來看看她,連抱都不願抱她一下的陌生人。
曾在晉王府風光一時的胡側妃就這樣沒了,沒有掀起任何風浪。
瑤娘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她時不時總會想上輩子自己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被自盡了?
晉王有沒有想過她?
是不是她被提起時,他也是這般波瀾不驚?
可,沒有人能告訴她。
「在想什麼?
」
「沒呢。
」
「劉良醫說了,懷孕的婦人要少思少慮。
」晉王如今快把劉良醫寫的那三大張宣紙,當做治世寶典來用了。
「我真沒有想什麼呢。
」
福成從外面走進來,門簾子掀起,帶起一陣寒風。
瑤娘不禁瑟縮了一下,晉王當即望了過去。
見殿下不悅的神色,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暗一回來了。
」
晉王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扭頭又和瑤娘說了兩句話,才帶著福成離開。
瑤娘知道有三個暗字開頭的,是暗中保護晉王的人。
暗十、暗十一、暗十二,有次暗十一悄無聲息的出現,差點沒把她嚇著。
暗十一在瑤娘眼裡幾乎成了鬼神莫測般的人兒,這暗一難道比暗十一更厲害?
不過想了會,瑤娘便沒有再想了。
她最近特別容易犯睏,經常坐著坐著就能睡著。
見瑤娘有了睏意,玉蟬就侍候她進屋歇著了。
瑤娘睡下後,玉蟬也沒離開,而是坐在一旁的墩子上,拿出一個針線簸籮繼續繡那個荷包。
她並不擅長鍼黹,這還是她第一次繡東西,紅綢教她了很長時間,她都還是繡得歪歪扭扭的。
看著那塊兒布上繡成一塊兒漆黑,根本看不出是隻貓的荷包,玉蟬不禁喪氣地揉了揉,就想扔掉。
可還不等她動作,就見黑影一閃,手中的東西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