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629.第629章 十境武夫的出拳風采
第629章 十境武夫的出拳風采
陳平安猛然間睜開眼,皺了皺眉頭,差點沒罵娘。
已是深夜時分,明月當空。
這一覺睡得有點死。
而且能夠疼到讓陳平安想要罵娘,應該是真疼了。
一身鮮血早已乾涸,與大坑泥土黏糊一起,微微動作,就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感。
不過陳平安仍是深呼吸一口氣,大緻確定體魄狀況,猛然坐起身。
四周並無異樣。
那位最少也是山巔境的純粹武夫,為何出手卻沒有殺人,陳平安怎麽都想不明白。
難不成是北俱蘆洲的風俗使然,隻是看自己走樁不順眼,就莫名其妙來上幾拳?
大坑上邊,響起一個嗓音,“總算睡飽了?
”
陳平安隻是緩緩起身。
連拳架都沒有拉開,不過身上拳意愈發純粹且內斂。
大坑邊緣,出現青衫長褂布鞋,正是那位老武夫。
在灑掃山莊隱姓埋名多年的老管家,吳逢甲,或者撇開橫空出世的李二不說,他就是北俱蘆洲三位本土十境武夫之一,大篆王朝顧祐。
大篆王朝在內周邊數國,為何隻有一座弱勢元嬰坐鎮的金鱗宮?
而金鱗宮又為何孱弱到會被浮萍劍湖榮暢,視為一座聽也沒聽過的廢物山頭?
正是武夫顧祐,以雙拳打散十數國山上神仙,幾乎悉數被此人驅逐出境。
顧祐曾言,天大地大,神仙滾蛋。
豪言須有壯舉,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人笑道:“你這一身拳意,還湊合。
六步走樁,過百萬拳了吧?
”
陳平安點頭道:“將近一百六十萬拳了。
”
老人問道:“出身小門小戶,年幼時分得了本破爛拳譜,便當做寶貝,從小練拳?
”
見微知著。
世間任何一位豪閥子弟,絕對不會去練習那撼山拳。
所以這個年輕人,出身絕對不會太好。
陳平安搖頭道:“十四歲左右,才開始練拳。
”
老人有些欣慰,“其它都不難,出拳是死功夫,稍微有點毅力的,百萬拳都能成,唯一的難,在於一直練習這走樁。
”
陳平安一頭霧水,從頭到尾都是。
不過老人對自己沒有殺心,毋庸置疑,事實上,老人幾拳過後,裨益之大,無法想象。
甚至不在體魄、神魂,而在拳意,人心。
這一刻,陳平安輕輕攥拳又輕輕松開,覺得第六境的最強二字,已是囊中之物,這對於陳平安而言,不常見。
老人說道:“我叫顧祐。
”
陳平安頓時心中了然,自己的拳法根本,還是當年泥瓶巷顧璨贈送自己的拳譜,所以他直接問道:“那部撼山拳譜?
”
老人點頭道:“應該是我顧氏子弟流散四方,帶去了你的家鄉。
早年遭了一場大災,本就不大的家族便分崩離析,鳥獸散了。
”
老人感慨道:“壽命一長,就很難對家族有太多掛念,子孫自有子孫福,不然還能如何?
眼不見為淨,大多會被活活氣死的。
”
陳平安抱拳道:“寶瓶洲陳平安,見過顧老前輩。
”
顧祐笑道:“讓一位十境武夫護著你酣睡半天,你小子架子挺大啊。
”
陳平安咧嘴一笑。
顧祐招手道:“陪你走一段路程,我還有事要忙,沒太多功夫與你嘮嗑。
”
陳平安搖搖晃晃,走上斜坡,與那位止境武夫並肩而行。
顧祐說道:“拿過幾次武夫最強?
”
陳平安說道:“兩次,分別是三境和五境。
”
顧祐搖頭道:“如此說來,比那中土同齡人曹慈差遠了,這家夥次次最強,不但如此,還是前無古人的最強。
”
陳平安笑道:“慢慢來,九境十境左右,好歹還有機會。
”
顧祐轉頭疑惑道:“教你拳法之人,是寶瓶洲崔誠?
不然你這小子,原本不該有此心性。
”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顧祐恍然大悟道:“難怪。
不過你小子前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也對,沒這份打熬,走不到今天。
”
顧祐突然問道:“崔誠如何評論的撼山拳譜?
”
陳平安隻敢話說一半,緩緩道:“拳意宗旨,極高。
”
竹樓崔老頭又沒在這邊,自己沒理由幫他白白挨上一拳。
止境武夫哪怕壓境以山巔境出拳,對於他這位小小六境武夫而言,不還是重得不行?
顧祐嗯了一聲,“不愧是崔老前輩,眼光極好。
”
寶瓶洲的崔誠,曾經單槍匹馬遊歷過中土神洲,雖然聽聞下場極其慘烈,但哪怕是在顧祐這樣最拔尖的別洲武夫眼中,亦是真豪傑了。
雙方拳法高低不去說,既然沒打過,顧祐就不會有對崔誠有任何欽佩,在這之外,隻說歲數和作為,尊稱崔誠一聲崔前輩,沒問題。
當然了,若非“極高”二字評價,顧祐依舊不會改口稱呼前輩。
陳平安欲言又止。
顧祐說道:“但說無妨。
”
陳平安問道:“顧老前輩與猿啼山嵇劍仙是死仇?
”
顧祐說道:“死仇,雙方必須死一個的那種。
”
陳平安便不再言語。
世事複雜。
就在於壞人殺好人,好人殺壞人,壞人也會殺壞人。
在這之外,好人也會殺好人。
許多不涉及大是大非的事情,並未真正知情,妄加評論,或是指點江山,其實沒多大的問題,但是切莫覺得當真就已經對錯清晰,善惡分別。
顧祐笑了笑,說道:“你小子大概隻聽說大篆王朝京城那邊的異象,什麽玉璽江一條大蛟,擺出了水淹京城、妄圖打造龍宮的失心瘋架勢。
不過我很清楚,這就是嵇嶽在以陽謀逼我現身,我去便是,事實上,他不找我顧祐,我也會找他嵇嶽。
呵呵,一個早年差點與我換命的山上劍修,很厲害嗎?
”
顧祐停頓片刻,自顧自道:“當然是厲害的。
所以當年我才會傷及體魄根本,躲了這麽些年,說到底,還是自身拳法不夠高,止境三重境界,氣盛,歸真,神到。
我在十境之下,每一步走得都不算差,可躋身止境之後,終究是沒能忍住,太過希冀著爭先進入那個傳說中的境界,哪怕當時自己不覺得心境紕漏,可事實上依舊是為了求快而練拳了,以至於差了許多意思。
小子,你要切記,跟曹慈這種同齡人,生活在同一個時代,是一件讓人絕望也很正常的事情,但其實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機會的話,便可以相互砥礪。
當然前提是別被他三兩拳打死,或是打碎了信心,習武之人,心氣一墜,萬事皆休,這一點,牢牢記住了。
”
陳平安點頭道:“會的。
”
顧祐看似隨口問道:“既然怕死,為何學拳?
”
這是一個很怪的問題。
怕死才學拳,好像才是道理。
陳平安回答道:“不是真的怕死,是不能死,才怕死,好像一樣,其實不同。
”
顧祐沉默片刻,“大有道理。
”
事實上,這是顧祐覺得最奇怪不解的地方。
年輕武夫自知必死之時,尤其是當他可以說“已死”之際,反而是他拳意最鼎盛之時。
這就不是一般的“怕死”了。
所以顧祐可以無比確定,一旦這個年輕人死了,自己若是又對他的魂魄聽之任之。
那麽天地間,就會立即多出一位極其強大的陰靈鬼物,非但不會被罡風吹了個灰飛煙滅,反而等同於死中求活。
貪生怕死到了這種誇張地步,年輕人這得有懷揣著多大的執念?
不過這些言語,多說無益。
他此次露面,就是要這個曾經走過灑掃山莊那座小鎮的年輕武夫。
唯有真正經歷過生死,才可使得近乎瓶頸的拳意更加純粹。
顧祐語重心長說道:“到了北邊,你要小心些。
不提北方那個老怪物,還有一個山巔境武夫,都不算什麽好人,殺人隨心。
你偏偏又是外鄉人,死了還會將一身武運留在北俱蘆洲,他們如果想要殺你,就是幾拳的事情。
你要麽臨時抱佛腳,學一門上乘的山上逃遁術法,要麽就不要輕易洩露真實的武夫境界。
沒法子,人好人壞,都不耽誤修行登頂,武夫是如此,修道之人更是如此。
一個追求拳意的純粹,一個道心求真,規矩的束縛,自然還是有的,但是每一個走到高位的修行之人,哪有蠢人,都擅長避開規矩。
”
陳平安歎了口氣,“我會小心再小心的。
”
顧祐停下腳步,望向遠方,“很高興,撼山拳能夠被你學去,並且有望發揚光大。
說實話,哪怕我是撰寫拳譜之人,也要說一句,這部拳譜,真不怎的,撐死了也就有那麽點意思。
”
陳平安沉聲道:“顧老前輩,我真心覺得撼山拳,意思極大!
”
哪怕當年在落魄山二樓,面對崔誠,陳平安對於這部相依為命的拳譜,始終十分推崇。
顧祐轉過頭,笑道:“哪怕你說這種好聽的話,我一介武夫,也沒仙家法寶贈送給你。
”
這位止境武夫,眼光何等老辣,一位被崔誠傳授拳法的年輕人,若非對撼山拳譜真心認可推崇,豈會一直遠遊到了北俱蘆洲,依舊走樁不停?
所以別人不知死活當面說一些溜須拍馬的言語,不過弄巧成拙,相當於求他顧祐出拳而已。
恐怕天地間,也就隻有眼前這個來自寶瓶洲的外鄉年輕人來說,才唯一合理。
好話憋在心裡,也不壞,說出口,自然更好。
陳平安苦笑道:“三拳足矣,再多也扛不住。
”
老人拍了拍那位年輕人的肩膀,“顧祐的九境三拳,分量當然還是可以的。
”
顧祐突然說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個撼山拳的老祖宗,都不知道原來走樁、立樁和睡樁可以三樁合一而練。
”
陳平安無言以對。
顧祐思量片刻,“其實還可以加上天地樁。
”
陳平安無奈道:“以頭點地而走?
”
顧祐見那年輕人似乎當真在思量此舉的可行性,一巴掌重重拍在陳平安肩頭,大笑道:“你小子練拳別練傻了,我輩武夫行走江湖,要點臉行不行?
就你這練拳法子,姑娘見著一個,嚇跑一個,這可不行。
練習撼山拳之人,豈可沒有那江湖美人仰慕萬分!
”
顧祐說完這些,雙手負後,仰頭望去,似乎有些緬懷神色。
大概每一位行走江湖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遺憾和惦念。
陳平安被一巴掌打得肩頭一歪,差點跌倒在地。
等到陳平安站直身體,那一襲青衫長褂,已經無聲無息拔地而起,縹緲遠去。
陳平安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陳平安知道。
顧祐此行,是慷慨赴死。
但是也許,猿啼山也不會再有一位劍仙嵇嶽了。
這就是人生。
陳平安取出竹箱擱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邊,再拿出養劍葫,慢慢喝著酒。
沒有著急趕路。
稍稍恢復幾分實力再說。
三拳下去,一月之內能夠恢復到六境之初的修為,就算萬幸了。
反正一時半會兒不會動身,陳平安乾脆就想了些事情。
關於純粹武夫,崔前輩曾經提及過一個籠統說法。
七境八境死家鄉,山巔境死本國。
十境止境死本洲。
修行路上,惟精惟誠。
就像顧祐所說,許多分心,自己隻會渾然不覺。
這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最後,陳平安捧著養劍葫,怔怔出神。
活著,想要去的遠方,還在遠方等待自己,真好。
隻不過有些遠方的有些人,來年見到自己後,估計不會太高興就是了。
近一些的,杏花巷馬家。
大驪太後。
遠一些的,正陽山搬山猿,清風城許氏。
還有一些需要再看一看的。
更有一些隱藏在重重幕後的。
一樁樁一件件,一個個一座座。
所以說裴錢這個開山大弟子喜歡記帳小本上,其實隨她師父。
隻不過一個用筆紙去記,一個隻用心記。
再廣袤的平原,總會遇到山。
顧祐就落在一座山頭之上。
六位面覆雪白面具的黑袍人,隻留一位站在原地,其餘五人都快速散落四方,遠遠離開。
所幸那位腳穿布鞋的青衫長褂老者,似乎沒有追殺的意圖。
留在原地的割鹿山修士,躬身抱拳道:“拜見顧前輩。
”
顧祐問道:“這麽大排場,是為殺人?
別說是一位即將破境的金身境武夫,就是遠遊境武夫,也不夠你們殺的。
割鹿山什麽時候也不守規矩了?
還是說,其實你們一直不守規矩,隻不過做事情比較乾淨?
”
與顧祐對峙之人,是這撥割鹿山刺客的領袖,身為元嬰修士,可面對這位青衫老者,那張面具四周,滲出細密汗水。
很簡單,昔年大篆王朝的護國武夫顧祐,最重規矩。
再就是隻要他選擇出拳殺人,必然挖地三尺,斬草除根。
割鹿山一旦惹火了顧祐,那就不是山頭這邊死六個人這麽簡單了。
這位割鹿山刺客搖頭道:“割鹿山的規矩,自祖師開山以來,就不曾破例……”
下一刻,顧祐一手負後,一手掐住那元嬰修士的脖子,瞬間提起,顧祐也不擡頭,隻是平視遠方,“先動者,先死。
”
距離山頭頗遠的其餘五人,頓時噤若寒蟬,紋絲不動。
顧祐緩緩說道:“若是我出拳之前,你們圍剿此人,也就罷了,割鹿山的規矩值幾個破錢?
但是在我顧祐出拳之後,你們沒有趕緊滾蛋,還有膽子心存撿漏的心思,這就是當我傻了?
好不容易活到了元嬰境,怎麽就不珍惜一二?
”
顧祐皺了皺眉頭,隻是拎起那個沒有半點還手念頭的可憐元嬰,卻沒有立即痛下殺手,似乎這位沉寂多年的止境武夫,在猶豫要不要留下一個活口,給割鹿山通風報信,若是要留,到底留哪個比較合適。
顧祐毫不掩飾自己的一身殺機,濃重如實質,罡氣流溢,方圓十丈之內,草木泥土皆齏粉,塵土飛揚。
老人手中那位元嬰修士的身上法袍,傳出一陣陣細密的撕裂聲響。
顧祐隨手一彈指。
額頭處被一縷罡氣洞穿,一位純粹武夫出身的割鹿山刺客當場斃命。
金身境武夫,就這麽死了。
顧祐淡然道:“心動也是動。
動靜之大,在老夫耳中,響如擂鼓,有點吵人。
”
那位元嬰修士已經無法開口說話,隻好以心湖漣漪言語道:“顧前輩,你一旦殺了我們六人,任你拳法入神,護得住那年輕人一時,也護不住他一世。
我割鹿山並無固定山頭,各方修士漂泊不定,顧前輩當然可以肆意追殺,誰也攔不住前輩出拳,被前輩遇上一個,當然就會死一個,可是在這期間,隻要那個年輕人不跟在前輩身邊,哪怕隻有幾天功夫,他就一定會死!
我可以保證!
”
顧祐問道:“一座過街老鼠的割鹿山,就可以威脅老夫了?
誰給你的膽子?
猿啼山嵇嶽?
”
元嬰修士苦笑道:“顧前輩,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
顧祐思量片刻,“很簡單,我放出話去,答應與嵇嶽在砥礪山一戰,在這之前,他嵇嶽必須殺絕割鹿山,給他一年期限好了。
嵇嶽在猿啼山的那幫徒子徒孫,一定會很高興,可以跟你們玩貓抓耗子的遊戲。
”
元嬰修士臉色微變,“顧前輩,我們此次會聚在一起,當真沒有壞規矩。
先前那次刺殺無果,就已經事了,這是割鹿山雷打不動的規矩。
至於我們到底為何而來,恕我無法洩密,這更是割鹿山的規矩,還望前輩理解。
”
顧祐問了一個問題,“我若是半路上遇到你們,會不會一拳打死你?
”
元嬰修士不知這位十境武夫為何有此問,隻得老老實實回答道:“當然不會。
”
顧祐又問道:“你現在跟我口口聲聲說什麽割鹿山的規矩,希望我遵守,那麽我的規矩,你們為何不放在眼中?
對方是一個我出拳而沒殺的人,你們又明知我的身份,你們連隱忍幾天都不樂意?
難道說一定要我站在這裡,與你們說出口的規矩,才是你們可以懂的規矩?
”
顧祐笑了笑,“奇了怪了,什麽時候老子的規矩,是你們這幫崽子不講規矩的底氣了?
”
言語之際,那名元嬰修士的頭顱就被直接擰斷,隨意滾落在地。
同時負後之手,一拳遞出,打得金丹與元嬰一同炸碎,再無半點生還機會。
一位元嬰修士金丹元嬰齊齊粉碎後的激蕩氣機,聲勢之大,原本足可媲美一道陸地龍卷,但是被顧祐隨手便拍散。
一位展開土遁之術的割鹿山修士,被顧祐一跺腳,瞬間被罡氣震死,地底下傳來一陣沉悶聲響,便再無動靜。
還剩下三位割鹿山刺客,依舊散落遠處,卻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
顧祐雙手負後,轉頭望向一個方向,歎了口氣。
那小子不是受了重傷嗎,怎的還有這麽敏銳的直覺。
撼山拳也教這個?
我這個撰寫拳譜的,怎麽都不曉得?
不過也對。
這小子的直覺,或者說拳意,相當不錯。
例如先前生死一線之間,被他故意以拳意死死盯住,那麽境界懸殊的陳平安如果還敢拳意松懈,稍稍心有雜念,轉去抖摟一些花裡花俏的玩意兒,也就是他顧祐臨時加重一拳的事情,然後就再無然後了。
不會死,無非是莫名其妙挨了九境一拳,倒地不起,注定毫無收獲。
境界差不多的捉對廝殺,隻需要相差一線,就是生死之別。
一襲青衫長掠而來,到了山頭這邊,彎下腰去,大口喘氣,雙手扶膝,當他停步,鮮血滴落滿地。
顧祐微笑道:“真是個不知道疼的主。
”
陳平安直起腰,臉色慘白,夾雜著血汙,很快就一屁股坐地,抹了把臉,“前輩這是?
”
顧祐說道:“還好意思問我?
”
陳平安無奈道:“這撥割鹿山刺客,我早有察覺,其實已經飛劍傳訊給一個朋友了,再拖幾天,就可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
顧祐問道:“什麽朋友,山上的?
真能夠不怕割鹿山這撥最喜歡黏人的蚊蠅?
”
陳平安笑道:“反正是一個好朋友,耐心比我還要好,最不怕這些貨色。
麻煩他,我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
顧祐點了點頭。
顧祐說道:“這次我是真要走了,剩下三個,留給你喂拳?
”
陳平安苦笑道:“顧前輩,真不成。
”
顧祐笑問道:“那怎麽說?
”
陳平安盤腿而坐,雙手撐在膝蓋上,“那就容晚輩向前輩學一學天底下最正宗的撼山拳!
”
割鹿山刺客,死都不會開口洩露機密,這一點,陳平安領教過。
顧祐沉聲道:“坐著學拳?
還不起身!
”
陳平安搖搖墜墜站起身,身形不穩,但是拳意卻極其端正。
一如讀書識字之後的抄書寫字。
青衫長褂布鞋的老人,雙膝微曲,手腕一擰,手掌握拳,緩緩遞出向前,一手握拳,卻是往回縮,“我撼山拳,最重一拳對敵,一拳守心意,故而哪怕迎敵三教祖師,隻要拳意不散,人死猶可再出一拳!
任你仙人術法通天,山嶽壓我頂,我撼山拳,開山便是!
這是我顧祐七境之時,就有此悟,才能夠寫出這部拳譜的序言,你陳平安若想將來比我走到更高處,就當有此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念頭!
”
三位割鹿山刺客已經開始瘋狂逃命,有人禦風遠遊,有人貼地飛奔,有人祭出神通,化作青煙飄散。
老人布鞋一腳踏出,隨後六步走樁瞬間走完,一拳遞出。
再換走樁,向別處遞出一拳,又換走樁,依舊是一拳朝天而去。
陳平安死死瞪大眼睛,追隨著青衫長褂老者的身形。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撼山拳。
不單單是顧祐以十境武夫的修為遞出三拳而已。
而是撼山拳的拳意,原來可以如此……壯觀!
至於拳罡落在何處,結果如何,陳平安根本不用也不會去看。
顧祐收拳站定,問道:“如何?
”
陳平安緩緩說道:“仿佛觀拳如練劍。
”
顧祐嗤笑道:“練劍?
練出個劍仙又如何,我此行大篆京城,殺的就是一位劍仙。
”
陳平安撓撓頭,說道:“有人說過,練拳即練劍。
”
顧祐點頭道:“也有道理,反過來說,依然是一樣。
死萬千拳法,活出一種拳意,才是真正的練拳。
”
陳平安眼神明亮,“對!
”
顧祐突然說道:“崔誠拳法高低不好說,喂拳實在一般,若是換成我顧祐,保證你陳平安境境最強!
”
陳平安啞口無言。
陳平安嘴唇微動,但是有些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顧祐搖搖頭,示意年輕人無需多說。
陳平安最後唯有雙手抱拳相送。
顧祐亦是雙手抱拳告別。
無關境界,無關年齡。
世間撼山拳,先有顧祐,後有陳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