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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

劍來 作者: 烽火戲諸侯 7718 2024-08-23 09:51

  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

  一位跨洲返鄉的年輕女子,離開了牛角山渡口,徒步走出大山,往槐黃縣縣衙所在的小鎮走去,途徑那座小土包似的真珠山,她多看了幾眼,入了小鎮,先去了趟距離真珠山不遠的自家老宅,當年給正陽山一條老畜生踩踏過屋脊,一家四口隻能搬去親戚家住,後來掏錢修繕一事,讓娘親絮絮叨叨了很久來著。
她掏出家門鑰匙,去臨近水井挑了兩桶水,將裡裡外外細緻清掃了一遍,這才鎖上門,去了那座冷冷清清的楊家鋪子,生意難做,鋪子裡邊隻剩下兩個夥計,少年名叫石靈山,他師姐名為蘇店,管著藥鋪。

  石靈山趴在櫃台上打盹,蘇店坐在一條長凳上默默呼吸吐納,破開三境瓶頸後,得了師兄鄭大風一個“瓶破雷漿迸、鐵騎鑿陣開”的評語,說是很不俗氣了,有助於拔高以後那顆英雄膽的品相,還勸她躋身五境之後,就要走一趟古戰場遺址,在那邊淬煉魂魄,事半功倍,尤其適宜她之後的六境修行,不過蘇店並沒有太多欣喜,反而隻有濃重的失落,因為她心知肚明,三境瓶頸,既是大關隘,更是大機緣,她夢寐以求的最強二字,最終與她無緣。
隻能寄希望於當下的第四境。

  這讓擁有極強勝負心的蘇店,本就已經不苟言笑,如今變得愈發沉默寡言,每天練武一事,近乎瘋癲。
她的武道修行,分三種,白練夜練和夢練,又以最後一種最為玄妙,前兩者在大日曝曬之時和月圓之夜,效果最佳,夢練一事,則是每夜入睡之前,點燃三炷香後,便可以躋身千奇百怪的各種夢境,或是捉對廝殺,或是身陷沙場,或瞬間斃命,或垂死掙紮,夢練結束後,非但不會讓蘇店第二天的精神萎靡不振,每天拂曉清醒之後,她始終神清氣爽,絕不會耽擱白練夜練。

  石靈山看似打盹,其實亦是在辛苦修行,少年的修行之法相較於師姐蘇店,要更簡單,名為“蹚水”。

  行走在光陰長河之中,打熬身體魂魄。

  蘇店並不知道自己師父的真實身份,更不知道師父是什麽修為境界,但是蘇店可以很確定一件事,自己與師弟的兩條修行之路,絕對不同尋常。
如今槐黃縣多神仙往來,西邊大山更有數量眾多的精怪妖物以人形出沒,不斷有小鎮當地子弟或是盧氏刑徒,被修道之人收為入室弟子,蘇店猜測除了聖人阮邛的龍泉劍宗之外,應該沒有人能夠與她和師弟媲美。

  蘇店睜開眼睛,望向門外那位陌生的客人,趴在櫃台上的石靈山依舊呼吸綿長,紋絲不動。

  蘇店是龍窯半雜役半學徒出身,其實就是做苦力活的,龍窯燒瓷是小鎮自古以來的頭等大事,燒造的又是大驪宋氏官窯,屬於禦用瓷器,小名胭脂的蘇店早年不過是靠著叔叔的身份,在那邊混口飯吃,真正的燒瓷事務,忌諱和規矩極多,她一個女子,無非是做些砍柴燒炭、搬運土料的體力活,每次開窯,她都不能靠近那些窯口,不然就會被驅逐龍窯。

  所以蘇店對小鎮當地百姓並不熟悉,至於師弟石靈山,到底是桃葉巷殷實門戶出身的的孩子,從小習慣了隻跟街坊鄰居與福祿街的大戶人家同齡人玩耍,對於什麽泥瓶巷杏花巷這類雞糞狗屎的陋巷,也很陌生,最多就是熟稔騎龍巷這些雜貨鋪紮堆的地方。

  身姿纖柔的年輕女子,看了眼蘇店,柔聲笑道:“你就是蘇店吧。

  蘇店對這位客人的印象很好,柔柔弱弱的模樣,就像那些她叔叔在世時一直念叨的胭脂水粉。

  蘇店點點頭,起身說道:“客人是要抓藥?

  年輕女子搖頭道:“找人。
我爹曾經是這裡的夥計,我弟弟叫李槐,他小時候也常來這邊玩,你有沒有聽說過?

  蘇店神色微變。

  李槐?
就是那個好似吃了一百顆熊心豹子膽的儒衫少年?

  為何那麽一個大大咧咧的少年,會有這麽一位溫柔似水的姐姐?
眼前女子,長得就跟春天裡的柳條似的,說話嗓音也好聽,面相更是和善,不是那種乍一看就讓男子動心的俊俏水靈,但是很耐看。
是讓蘇店這種漂亮女子都覺得漂亮的。

  蘇店輕聲問道:“是找我師父?

  那女子笑著點頭。

  蘇店有些為難。

  就在此時,楊老頭破天荒出現在店鋪和後院的門口那邊,以煙杆挑起簾子,笑道:“到了啊,進來吧。

  李柳走入後院。

  楊老頭坐在台階那邊,繼續吞雲吐霧,女子隨便挑了張條凳坐下。

  楊老頭說道:“落魄山那塊新收的福地一事,該說就說,不用忌諱,看似牽扯很廣,其實就是合乎規矩的分內事,通了天的大人物嘛,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你們如今的皮囊身份,既是束縛,可好歹也是有些用處的。

  李柳點點頭,“讓鄭大風喊我來,不單單是這件事吧?

  楊老頭嗯了一聲,“剛好阮邛找了我一趟,也與洞天福地有關,你可以一並解釋了,東西還在我這邊,回頭你去過了落魄山,再去趟神秀山。

  李柳眼神深沉。

  楊老頭笑道:“連道也沒了,還扯什麽大道之爭?
不是笑話嗎?
你與她的那些陳年恩怨,我看就算了吧。
不過我估計你們倆都不會聽勸,不然當初……算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不提也罷,真要計較,誰都有過。
反正你們倆真要較勁的話,也不是現在。

  一位江湖共主。

  一位火神高坐。

  無非是大道崩塌,山河變幻,各自皮囊變了,金身根本還在。

  至於為何他這個天底下輩分最高、身份最大的刑徒,還能苟延殘喘,一直活到今天。

  得問三個人,兩尊神祇。

  那兩尊神祇,一位決定了為何劍修,殺力最大,卻極難躋身傳說中的第十四境。
一位決定了世間所有的武道之路,為何是斷頭路,同時也決定了為何練氣士當中的兵家修士,可以獨獨近乎不沾因果。

  李柳突然說道:“我覺得不成事。

  楊老頭冷笑道:“當初誰會覺得那些螻蟻會登頂?
會成事?

  李柳默不作聲。

  確實,如楊老頭所說的那句話。

  真要計較,誰都有過。

  楊老頭以煙杆敲地,抖落出一座雲霧繚繞的小廟,它翻滾在地,最終落定。

  裡邊跑出一位香火小人,雙手使勁拖拽著兩塊“大匾額”,其實是一塊玉牌和一枚印章。

  李柳瞥了眼兩物,笑了笑,“被醇儒陳氏借走三十年的劉羨陽,肯定會進入龍泉劍宗?

  楊老頭說道:“阮邛覺得劉羨陽回來的可能性不大,事實上機會還是很大的。

  那個香火小人一路飛奔到李柳腳邊。

  李柳拿起了那兩座洞天、福地的鑰匙。

  她興趣不大。

  破碎的舊山河罷了。

  她與阮秀,李二,鄭大風,範峻茂之流,都不太一樣。

  至於觀湖書院賢人周矩,老龍城孫嘉樹,北俱蘆洲峒仙境那個小門派裡的翠丫頭,就更無法與她媲美。

  骸骨灘壁畫城那八位神女,如今遺留給披麻宗的那座畫中仙境府邸,亦是破碎山河之一。
甚至可以算是李柳的避暑府邸之一,所以其中那位行雨神女,一見到李柳,就會心神不定,隻覺得她遇上李柳,宛如世俗王朝的官場胥吏,見到了吏部天官大人。
其實這不是行雨神女的錯覺,因為世事如此。
壁畫城八位神女,職責大緻相當於如今人間廟堂上的六科給事中,不過隻是相似,事實上八位神女權責還要更大一些,她們可以巡狩天地,約束、監察、彈劾諸部神祇,可謂位卑權重。

  與楊老頭一步步引領到那條古老道路上的其他人,李柳最大的不同,是她根本不需要開竅,因為她生而知之。
許多宗字頭仙家,在老祖師兵解離世後,關於如何尋找祖師轉世一事,需要耗費大量的山頭底蘊。
例如桐葉宗那位中興老祖,就讓人下山找回了自己的娘親。
不過找到了,也未必能夠記起前生事,修行路上,先天資質好,並不意味著就一定可以重返山巔。

  將玉牌和印章隨隨便便收起後,李柳思量片刻,歎了口氣,“你還是不希望我們倆翻舊帳。

  一個陳平安不夠,就再加上一個李槐,還不安穩,那就再加一個劉羨陽。

  一場隱藏極深的水火之爭,是陳平安暫時替換了她李柳,去與阮秀爭。
因為當年真正應該拿到“泥鰍”那份機緣的,是陳平安,而不是顧璨。
阮秀為何會對陳平安青眼相加?
如今可能變得越來越複雜,但是一開始,絕不是陳平安的心境澄澈、讓阮秀感到乾淨那麽簡單,而是阮秀當年看到了陳平安,就像一個老饕清饞,看到了世間最美味的食物,她便要轉移不開視線。

  李槐她李柳的弟弟,也是齊靜春的弟子,機緣巧合之下,陳平安擔任過李槐的護道人。
她李柳想要跟阮秀翻舊帳,就需要先將天生親水的陳平安打死,由她來佔據那條大道,可是李槐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而李柳也確實不願意讓李槐傷心。

  可這還不夠穩妥。

  所以楊老頭要為劉羨陽重返龍泉劍宗,增加一些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例如一座不計入三十六之列的洞天,與劉羨陽那本祖傳劍經,相輔相成。

  有陳平安和劉羨陽在,落魄山和龍泉劍宗的關系隻會越來越緊密。

  楊老頭沒有否認什麽,眼神冷漠,“誰都有過,你們兩個,過錯尤其大!

  李柳既沒有畏懼,也沒有愧疚,仰頭望天,“大概是吧。

  楊老頭突然說道:“雖說對於你們而言,種種泥濘,振衣便散,但還是要小心,不然總有一天,不起眼的泥濘,如那印泥沁色印章中,你們都要吃大苦頭。

  李柳搖頭道:“這些話不用對我說,我心裡有數。

  然後李柳婉約而笑,望向那個老人。

  楊老頭啞然失笑,似乎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在牢籠裡枯坐萬年,還不許我找點解悶的樂子?

  李柳忍住笑,“我爹還好,畢竟要為寶瓶洲留下些武運,可我娘親其實不用去北俱蘆洲的。

  楊老頭默不作聲,臉色不太好。

  一想到那個仿佛每天都要吃好幾斤砒-霜的市井潑婦,他就沒什麽好心情。

  神憎鬼厭的玩意兒,香爐裡的蒼蠅屎,多看一眼都嫌髒眼睛。

  李槐跟他娘親,與父親李二、姐姐李柳不一樣,都非同道,那娘倆隻是尋常人罷了。
當然李槐是人不假,卻也絕對不尋常。

  天底下就沒這麽狗屎好似排隊給他踩的小崽子,桐葉洲太平山黃庭、神誥宗賀小涼,各自被譽為福緣冠絕一洲,但是跟李槐這種天下無敵的狗屎運,好像後者更讓人無法理解。
黃庭和賀小涼還需要思慮如何抓穩福緣,以免福禍相依,你看李槐需不需要?
他是那種福緣主動往他身上湊、興許還要憂愁東西有點重、好不好看的。

  所以楊老頭對李槐,可以破例多給一些,而且可以完全不涉生意買賣,畢竟老人是真心喜歡這個小兔崽子。

  驪珠洞天歲月悠悠,可以進入楊家藥鋪後院的人,本就稀少,李槐這種孩子,不多見的。

  至於婦人,正是因為太過普通平庸,所以老人才懶得計較,不然換成早年的桃葉巷謝實、泥瓶巷曹曦試試看?
還能走出驪珠洞天?

  楊老頭沉默片刻,“陳平安開始悄悄追查本命瓷一事了,很隱蔽,沒有露出半點蛛絲馬跡。

  李柳對此沒什麽感觸,大緻內幕,她是知道一些的,屬於一條極其複雜的山上脈絡,楊家藥鋪當然撇不清關系,隻不過做事規矩,並未刻意針對陳平安,隻是與大驪宋氏坐地分贓罷了,本命瓷的燒造,最早便是楊老頭的通天手筆,甚至可以說大驪王朝的崛起,都要歸功於驪珠洞天的這樁買賣,才可以發跡,慢慢崛起。
所以楊老頭對少年崔瀺關於神魂一道的稱讚,已經是天底下最高的認可,可以說楊老頭之外,此道通天之人,便唯有崔瀺、崔東山了。
住在杏花巷卻有本事掌握龍窯的馬氏夫婦,也就是馬苦玄的爹娘,在陳平安本命瓷破碎一事上,關系極大,龍須河如今那位從河婆升為河神神位、卻始終沒有金身祠廟、也就更無祭祀香火的馬蘭花,老嫗心腸歹毒,唯獨在此事上是有良心發現的,甚至還竭力阻止過兒子兒媳,隻是夫婦被利欲熏心,老嫗沒成功罷了。
馬苦玄當年曾經半夜驚醒,知曉此事一點真相,所以對於陳平安,這位早年一直裝傻扮癡的天之驕子,才會格外在意。

  那位大驪娘娘,如今的太後,還有先帝,是為了宋集薪,更是為了大驪國祚。

  國師崔瀺,則是順勢為之,以此與齊靜春下一局棋,如果隻看結果,崔瀺確實下出了一記神仙手。

  至於當年到底是誰購買了陳平安的本命瓷,又是為何被打碎,大驪宋氏為此補償了幕後買瓷人多少神仙錢,李柳不太清楚,也不願意去深究這些事不關己的事情。
一般來說,一個出生在泥瓶巷的孩子,賭瓷之人的價格,不會太低,因為泥瓶巷出現過一位南婆娑洲看管一座雄鎮樓的劍仙曹曦,這是有溢價的,但是也不會太高,因為泥瓶巷畢竟已經出現過一位曹曦了。
所以宋氏先帝和大驪朝廷和那位買瓷人,當年應該都沒有太當回事,不過隨著陳平安一步步走到今天,估計就難說了,對方說不定就要忍不住翻舊帳,尋找各種理由,與大驪新帝好好掰扯一番,因為按照常理,陳平安本命瓷碎了,尚且有今日風光,若是沒碎,又被買瓷人帶出驪珠洞天,然後重點栽培,豈不是一位闆上釘釘的上五境修士?
所以當年大驪朝廷的那筆賠款,注定是不公道的。
當然了,若是買瓷人屬於寶瓶洲仙家,估計如今不敢開口說話,隻會腹誹一二,可若是別洲仙家,尤其是那些龐然大物的宗字頭仙家,尤其是來自北俱蘆洲的話,根基尚未穩固的大驪新帝少不得要父債子還了。

  李柳突然說道:“陳平安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李柳又說道:“但是。
陳平安同時又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楊老頭笑了笑,“能夠被你這麽評價,說明陳平安這麽多年沒有瞎混。

  李柳皺了皺眉頭,“一旦被陳平安摸清楚底細,第一個仇家,就與落魄山和泥瓶巷近在咫尺了。

  第一個就是杏花巷馬家。

  第二個便是大驪宋氏皇族。

  而馬苦玄分明是老人極其看重的一筆押注。

  老人嗤笑道:“若是馬苦玄會被一個本命瓷都碎掉的同齡人打死,就等於幫我省去以後的押注,我應該感謝陳平安才對。

  李柳歎了口氣。

  這就是老人的生意經。

  楊老頭笑了笑,“那位道家掌教,其實早年說了好些大實話,就是不知道陳平安有沒有想明白。
比如做好事的,未必是好人。
做壞事的,未必是壞人。

  楊老頭擡頭望天,“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佛家,似乎十分不在乎驪珠洞天的存亡和走勢?

  李柳默不作聲。

  楊老頭自問自答道:“假設末法時代來臨,你覺得最慘的三教百家,是誰?

  李柳說道:“道家。
一旦沒了飛升之路,也無靈氣,世間修行之法皆成屠龍技,道家的處境會最艱難。
大道高遠的清靜無為,就有可能變成無所作為的無為。
這對道家而言,極有可能是最早到來的又一場天地、神人兩分別。
反觀儒家和佛家,依舊可以薪火相傳,傳道千年萬年,無非是薪火之光亮,大不如前罷了。

  楊老頭點頭道:“所以道老大,才會著急。
道老三才會親自為大師兄護道,走一趟驪珠洞天,當個擺攤的算命先生,死死盯住齊靜春。

  李柳問道:“齊先生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贈送的簪子?

  楊老頭說道:“那是臭牛鼻子老觀主的關鍵物件,老秀才當然是好心好意,一開始連我都沒瞧出那根簪子的來歷,應該齊靜春起先也未察覺,後來是齊靜春力扛天劫,那根簪子的古怪才稍稍顯露出來。
臭牛鼻子當然也有存心惡心道祖的念頭。
隻可惜齊靜春不願意從一座棋盤陷入另一座棋盤,死則死矣,硬生生掐斷了所有線頭。

  楊老頭流露出一抹緬懷神色,“當年就是這種人,打翻了我們的天地。

  老人笑道:“別覺得如今的世道一塌糊塗,其實真大難臨頭了,一樣會有很多這樣的人,挺身而出,這就是儒家的教化之功了。
總喜歡說百姓愚昧的,是誰?
是山上人,再就是讀書人。
事實上,為善而根本不知善,為惡而自知是惡,這才是儒家最厲害的地方,子女養老,父母教子,君臣師徒,親朋好友,街坊鄰裡,儒家的世道,如那燒瓷,學問滲透了天地,最具黏性,雖然瓷器易碎,泥土本性卻不斷絕。

  老人想了想,“先前李槐那崽子寄了些書到鋪子,我翻到其中一句,‘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如何?
是不是大有意思?
杏花巷馬蘭花那種爛肚腸的貨色,為何一樣會阻攔兒子兒媳求財行兇?
這就是複雜的人性,是儒家落在紙面之外的規矩在約束人心,許多道理,其實早已在浩然天下的人心之中了。

  李柳好奇問道:“齊先生當年在驪珠洞天一甲子,到底在研究什麽學問?

  楊老頭說道:“三教諸子百家自然都有看,齊靜春讀書一事,當得起‘一覽無餘’的讚譽,但是他私底下著重精研三門學問,術算,脈絡,律法。

  李柳歎了口氣。

  一介書生,何苦來哉?

  楊老頭摸出些煙草。

  李柳看到這一幕,會心一笑。

  應該是弟弟李槐送給老人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那些煙草看著就便宜。

  一番閑聊之後。

  李柳站起身,一閃而逝,改變了主意,先去往神秀山,再去落魄山。

  神秀山峭壁,從上往下,有“天開神秀”四個極大字。

  一位紮馬尾辮的青衣女子,坐在“天”字第一橫之上,如高坐天上欄杆,俯瞰地上人間。

  她慢慢吃著糕點。

  李柳出現在她身旁後,阮秀依舊沒有轉頭。

  李柳蹲在地上,舉目遠眺,隨手將那兩件東西丟過去。

  阮秀一把接住,收起糕點帕巾。

  李柳說道:“一座洞天,水田洞天。
一座福地,煙霞福地。
比起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稍有不如,福地則是一座現成的中等福地,不好不壞,砸點錢,是有希望躋身上等福地的。
隻不過福地裡邊沒人,唯有山澤精怪、草木花魅。
因為老頭子不愛跟人打交道,你應該清楚。
按照約定,將來老頭子會讓你做兩件事,然後你按照自己的心情決定要不要做,如何做。

  阮秀攤開手,低頭望去。

  一塊玉牌,一塊篆刻有“不是青龍任水監,陸成溝壑水成田”,是為水田洞天,別名青秧洞天。

  一枚印章,邊款篆刻有“歲月人間促,煙霞此地多”,是為煙霞福地。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寶,洞天在修行得道。

  這就是字面意思的“天壤之別”。

  當然最好的情況就是一座宗門,同時擁有洞天福地,例如神誥宗擁有一座清潭福地的同時,還有一座小洞天,隻不過不在驪珠洞天、龍宮洞天這類三十六之列,品相不夠。
但小洞天終究是小洞天,比起尋常靈氣充沛的風水寶地,除了靈氣更多之外,關鍵是要多出許多玄妙,例如大道氣息,還有被光陰長河長久流逝、洗刷積澱出來的一些金色物件,小小一粒,滿室光彩。

  那座水田洞天,又有一些鏡花水月的奇妙,所以一定程度上適合劉羨陽的夢中練劍。

  其實老頭子還有更適合那部劍經的洞天福地。

  但是暫時還不合適拿出來。

  與人做買賣,千萬別上杆子送,賣不出高價的。

  阮秀皺了皺眉頭,問道:“沒有火屬的碎片秘境?

  李柳說道:“老頭子就算有,也不會給你的,你敢收,你爹也會送回去。
我更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多跑一趟。

  阮秀點頭道:“謝謝你啊。

  李柳沒有反應。

  阮秀重新取出繡帕包裹的糕點,“要不要吃?

  李柳猶豫了一下,撚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

  阮秀笑眯眯,有些開心,然後說道:“以後打死你之前,你可以再吃一次。

  李柳笑道:“我吃糕點,你吃我,反正還是你吃,倒是好買賣。

  阮秀收起糕點,笑望向遠方,“不過也可能是你吃掉我嘛。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沒那麽多約束,想吃就吃。

  燒水焚江煮海,萬物可吃。

  阮秀問道:“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我們最後一次交手,誰輸誰贏?

  李柳神色淡然道:“都輸了。

  李柳問道:“那十二位龍泉劍宗的記名弟子,明顯有別人安插進來的棋子,你為何故意視而不見?

  阮秀一臉茫然道:“別人放了幾隻小螞蟻進雞籠,我需要去管嗎?

  李柳笑了起來。

  可憐的螻蟻。

  其中大概又以謝靈最可憐。

  阮秀看似隨意問道:“你在北俱蘆洲,就沒碰到熟人?

  李柳說道:“在骸骨灘一個叫鬼蜮谷的地方,擦肩而過了,就沒故意去打聲招呼,反正以後會在獅子峰碰面。

  阮秀哦了一聲,“那你不太會做人。

  李柳冷笑道:“去那煙霞福地打一架?

  “不去,明擺著會輸,還是賠錢買賣,打來打去,福地靈氣渙散,大妖死傷,沒意思。

  阮秀搖頭道:“你這種脾氣,我當年都沒打死你,說明我以前的脾氣是真的好。

  李柳後仰倒去,雙手枕在後腦杓下邊,“那是相當好了。

  阮秀瞥了眼高處,有兩人禦風而遊,往南邊去。

  她看了眼便不再計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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