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否?
”
遲遲的詢問,已經意義不大。
趙鯉滿鼻子都是灰,沒個正型随意盤坐在地。
神像握着的小秤,秤盤裡黑光閃爍。
天上神像的裁決已下。
但那些本該受罪的人,都因姜婆子違了規矩已不在。
秤盤中大量黑色粒子堆積。
不知是不是趙鯉的錯覺,天上那尊神像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
随後,祂朝着呆坐地上的姜婆子看去。
姜婆子滿頭白發披散,隻這一眨眼的功夫,肉眼看着蒼老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松垮的眼皮墜下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她呆呆坐在地上,如木胎泥塑。
天上的神像手托着秤盤,朝着姜婆子彎下腰去。
趙鯉知道,姜婆子将要迎來屬于她的結尾。
但心裡總覺得不得勁,像是看了一場電影,結尾時好的壞的都将終結。
可就是叫人心中不舒坦,不大不小憋了口氣。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詢問聲:“主人。
”
趙鯉轉頭便見黑白企鵝手裡谄媚捧着一條擦臉的帕子。
看樣式……是沈晏的,也不知這賊企鵝怎麼得來的。
企鵝踮腳高高舉起帕子要給坐着的趙鯉擦臉,卻看見趙鯉的眼睛後停住:“主人不高興嗎?
”
“那個壞女人不是馬上就要……”
大概是離開了系統面闆,看人臉色的本事見長,黑白企鵝閉上嘴巴。
它緩解尴尬似的左看右看,突然頓了一下,它啊了一聲,從屁股後面掏出了團烏漆嘛黑的東西。
“主人!
”
它一邊鳍肢掐着遞過來,趙鯉猛向後仰避開:“什麼玩意?
”
這死家夥莫不是弄坨粑粑來逗趣?
企鵝有點受傷:“這是一團無主的怨氣,主人的獎勵啊。
”
趙鯉想了半天硬是沒想起來。
企鵝提示道:“水宛城隍爺歸位的獎勵。
”
趙鯉擡手擦鼻子,又将臉上黑灰抹得越加均勻。
秉持記不起就不記原則,她直接道:“這東西能幹嘛?
”
企鵝捏了捏那團QQ糖似的怨氣,回道:“可以招來那個女孩子的殘魂。
”
黑心小東西大概是覺得,這怨氣花在這有些不值。
它話說了一半又有點肉疼地收回手:“雖然但是,召喚出來也沒有什麼用處……”
話沒說完,一隻手按在它的腦門:“派上大用場了,這次做得很棒。
”
在企鵝瞬間淚目哭唧唧的注視下,趙鯉在它腦袋頂留下一個黢黑的手印,随後接過了那枚黑黢黢的東西。
說是一團怨氣,倒像是一團果凍,軟乎乎涼絲絲。
趙鯉捏在掌心,便聽提示音響起。
【叮——獲得道具一團怨氣。
】
【道具說明:助城隍爺歸位獲得的小小獎勵,可借由緣分,喚得殘魂歸來。
】
【雖然,隻是殘魂。
】
……
混沌天地中,姜婆子仰頭。
她渾濁失焦的眼珠倒印着逐漸向她俯身而來的神像。
但姜婆子渾然不懼,或許說她在一系列刺激與癫狂後,已失去了一切對于外界刺激的反應。
持着小秤的神像,眼窩中兩隻小手一動,将秤盤懸于她的頭頂。
微微傾斜,一丁丁點黑色光沙落下。
融進姜婆子頭頂,便聽得她周身骨骼劈啪作響,身上皮肉如焦灼,發出一股子焦臭。
姜婆子抖了一抖,未曾掙紮也未曾哭喊,竟前後晃動身體,口中唱起了一支哄孩子睡覺的搖籃曲。
此情此景叫人恻然。
盤中怨煞業障具化的砂礫,即将全部傾瀉于姜婆子時。
一個聲音叫到:“大神且慢!
”
趙鯉手裡捏着那團怨氣,小學生課堂打報告似地舉手:“這姜婆子一直覺得是我害了她女兒,還請大人照見量罪,還我公道。
”
這握着秤杆子的神像頗為公正,聞言竟真直起身子。
右邊眼窩生着的小手朝着趙鯉一抓。
一些金紅光點浮出。
下一瞬,場景一變。
她們站在了一處黑漆漆的荒廢後院。
先前炸成煙花死透透的趙開陽,人模狗樣站在衆侍衛之首。
諸多趙府侍衛手中火把,印得他半邊臉忽明忽暗。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莫要讓她跑了。
”
正是趙鯉初來這世界的第一夜,被趙開陽領侍衛抓捕的畫面。
畫面再一轉,一顆腦袋氣喘籲籲從井中冒頭,一個人爬出。
她的肩上環着雙泡得浮囊的手臂。
順着那手臂向上看,便見一個破碎紅紗如漁網般兜着腫脹蠟化屍體的影子。
這影子緊緊貼在趙鯉背上,被背出了深井。
一出井,那影子卻是飄飄忽忽歎了口氣。
聽得這一聲歎息,姜婆子猛擡頭。
卻見一枚黑黢黢的東西,砸向了那影子。
趙鯉一聲敕喝:“姜寒!
”
随她喊聲,拎在她手上的金質陰差馬頭鈴叮鈴鈴響了起來。
趙鯉丢出的那團怨氣猛然一抽,化為一根絲線。
一頭纏繞在那影子身上,一頭探向呆坐的姜婆子。
一直如木偶般呆坐的姜婆子手指微動,但顯然她還沒回神反應極慢。
趙鯉又喊:“還不拉住?
不想再看你女兒一面嗎?
”
這時,天上的神像已做出決斷:“無罪。
”
随祂一聲宣告,趙鯉周身一松,天上那尊神像又轉向姜婆子。
這一次沒人叫停,無盡黑砂朝着姜婆子盡數傾倒。
這些罪業黑砂如一條從天而降的帷幕,将姜婆子的身形全部遮擋。
姜婆子有沒有拽住絲線的另一頭,趙鯉也瞧不見。
正幹着急時,黑砂後猛爆發出一陣哭聲。
一隻皮肉盡去的骨手探出,死死拽着線的另一端。
天地一暗。
整個世界一寸寸破碎。
雜亂的光影晃得趙鯉眼花,她竭力睜開眼睛,想要看見故事的結尾。
直叫自己雙目通紅時,一雙冰涼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謝謝。
”哽咽的聲音如此說道。
趙鯉腰間馬頭鈴的鈴聲,越發急促。
她看見了姜寒的臉——不是死時瞪眼吐舌,也不是趙鯉将她背出井口時的發脹慘白。
少女面如生人沖着趙鯉笑,兩頰擠出淺淺的酒窩。
兩行淚水從她眼睛裡掉出來,她又道:“對不起。
”
趙鯉張了張嘴,便見姜寒轉身奔向光影雜亂處。
跪坐在那處的人,已成一具焦骨,姜寒朝她跑去,孩童般伸出手環住她的脖頸。
漫天灰燼又起,姜寒環抱着那具焦骨徹底消失在破碎的世界裡。
趙鯉雙目酸痛,與邢捕頭、張大人又坐回了趙家待客的廳室之中,左右是六個空掉的黑色大甕。
面前一張落灰的圓桌,桌子正中心一根燃燒過半的紅燭噼啪炸了個燈花。
火焰明滅數下,外頭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
“阿鯉。
”
聽得沈晏呼喚,灰頭土臉的趙鯉扭頭看去。
卻見沈晏被個穿着明黃龍袍的人影一屁股撞開:“我的乖女啊,在那遭瘟的趙家受了那麼多罪。
”
“快随爹回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