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那樣簡單的規則,我們竟悟了三年,付出極其慘烈的代價,實在蠢鈍。
”
沈晏輕笑一聲,本是自嘲,趙鯉卻擡起頭一本正經看着他:“請不要責備自己,沈大人。
”
“摸索與試錯途中的犧牲與蠢鈍無關。
”
她知道很多詭物的規則,但這些規則背後是前人的探索與犧牲。
趙鯉那個世界,先驅者們在探索規則時,付出的代價同樣慘烈至極。
她這安慰算不上軟和貼心,沈晏卻愣怔許久才垂下眼眸。
兩人之間再陷入沉默。
趙鯉認認真真翻看卷宗。
執念化解詭物消散,這樁詭事除卻趙家上下死亡,造成的影響并沒有那麼大。
此案發生後,由五城兵馬司移交靖甯衛處置。
經靖甯衛辦事差人探查,發現不少趙家陰私。
尤其,冤死祠堂的趙家阿鯉。
但初時此案還是被當做人為,也照着人禍的方向去查。
順藤摸瓜,便查到了當年林嬌娘換女,查到了林山寺。
看見卷宗上慧光的名字時,趙鯉心中一陣雀躍。
可随即她便發現,由此處開始,卷宗記載戛然而止。
這種官方卷宗,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況。
趙鯉沒有多少猶豫,便問沈晏:“沈大人,為何卷宗斷在慧光處?
”
“後面發生了什麼?
”
面對她單刀直入的詢問,沈晏靜默片刻方才答道:“後來,靖甯衛辦事的差人身陷餘無深山詭寺。
”
“再也沒有出來過。
”
趙鯉一直注意着沈晏的神情。
一眼便知道他有未盡之言,還要追問話頭被沈晏截住。
垂眸啜飲一口清茶的沈晏淡淡道:“時間不早,殿下可以先回去了。
”
“若對趙家詭事卷宗感興趣,可以帶回細看。
”
他擱下茶盞,送客之意再明顯不過。
趙鯉站起來,卻不像沈晏所想的離開,而是走到書案前沖他伸出手:“我有親友骨骸留在鎮撫司。
”
“骨骸還有骨骸頸上的挂飾,請沈大人還我。
”
她讨要得直白,沈晏沉吟片刻後也坦率答道:“那具屍骸可以歸還。
”
“但其上青銅挂飾,于我有大用。
”
趙鯉挑起一邊眉毛,用挑事的語氣問道:“沈大人言下之意是要強占?
”
面對她這不善的問話,沈晏坦誠一點頭:“沒錯!
”
他這光棍模樣,讓趙鯉一哽。
她雙手按住書案便準備用勁,給這裡的沈晏一點小小的掀桌震撼。
不意沈晏一手按在桌面:“殿下,别急。
”
眼見他們劍拔弩張,一直跟着趙鯉的沈大黃突然躍到桌上,弓背沖趙鯉哈氣。
趙鯉見它護主,心中越發覺得憋悶,慢慢加大了手上力道。
原本隻二成的掀桌力道,緩緩加到了五成。
案桌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沈晏感覺到對面趙鯉的力氣,心中暗驚。
卻不知趙鯉比他還要驚訝。
在趙鯉心中,沈晏還是她可靠但柔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這個世界的沈晏,竟可有匹敵她五成力的實力。
加上一直萦繞在他周身的淡淡血腥味,趙鯉的被動提醒她,現在掀桌或許不是好時機。
這時,一陣急促腳步奔進:“沈大人!
”
阿詹一手按着紗帽,一路狂奔進來,手中還捏着份加急奏報。
他直沖進來,見狀呆愣一瞬便要去拔刀。
他進來,打斷了趙鯉與沈晏的對峙。
兩人連帶案桌上一隻貓,齊齊不善看來,阿詹後撤了小半步,急道:“沈大人,有急報。
”
随他說出的話,氣氛一緩。
沈晏放緩了音調:“殿下先回去,本官有事要做。
”
趙鯉默默捏了捏手中卷宗,輕笑順勢收回手:“好,那我就再等沈大人一段時日。
”
“屆時,還請沈大人物歸原主!
”
言罷,她扭頭就走。
直直出了殿外,才沒好氣看向跟上來的沈大黃。
“沈大黃,你等着!
”
這筆賬趙鯉在記仇小本本上記下了。
沈大黃臉大臉皮也厚,全當沒聽懂,還跟在趙鯉身邊。
本該回去住所的趙鯉,望着灰沉沉殿宇,腳步一轉自顧自道:“我去看看我爹。
”
她嘴上喊爹喊得極親熱,沈大黃默默擡眼看她。
被趙鯉用腳尖輕踢了一下屁股:“還不帶路?
”
“不然把我的兩個雞腿還我!
”
沈晏不肯說便罷了,趙鯉自想辦法從隆慶帝和玄虛子嘴裡打聽。
總歸來一趟,趙鯉絕不走空,未來消息一定要打聽些。
沈大黃心不甘情不願,甩着尾巴擡爪指了一個方向。
奉命跟着趙鯉的靖甯衛和宮人,相互看了看。
萬嬷嬷疾步上前:“殿下,陛下未曾召見,您去了也見不上。
”
“不若稍晚一些再說。
”
萬嬷嬷想攔,但趙鯉足尖一轉繞過了她。
“既是親爹便不必講究那麼多。
”
趙鯉雙手提着裙擺向前走,後邊萬嬷嬷領着宮人小跑着追,都攔她不住。
穿行在寂靜的宮牆間,牆角突然竄出一條年老的狗。
這狗髒得身上擀氈,髒拖把似的一跑一顫,看不出原本毛色。
它似乎很疲憊一直藏身在雜草中,看見趙鯉才跑出來。
一個金鈴铛挂在它的脖子上。
趙鯉起初以為是哪個宮人妃子豢養的狗兒,直到看見挂在髒毛中的金鈴铛,她才恍然記起。
十一年前,朝鮮向大景敬獻貢女,其中有一對姐妹。
姐姐入宮侍奉隆慶帝,妹妹滞留會同館。
與這對姐妹一同敬獻到盛京的,還有一隻據說可辨忠奸的小白狗。
趙鯉側頭打量狗兒身上的鈴铛,這狗已經人立而起用兩隻前爪朝着趙鯉拜拜。
随後朝一個方向走兩步,又回頭看趙鯉。
雖髒毛擋住眼睛,但哀求之意十分明顯。
趙鯉這才發現,這狗兒身上都是傷,一隻腳爪受傷,踩得地上都是血色腳印。
萬嬷嬷見狀來驅趕,她對趙鯉道:“不知是哪來的狗兒,莫咬了您。
”
趙鯉卻看着這隻狗兒,輕輕揚起唇角:“看着可憐,帶回去吧。
”
她并未提什麼過分要求,也不再堅持去看隆慶帝,萬嬷嬷便也妥協。
喚了一個宮女來,将這髒狗帶回。
說來奇怪,這狗兒一直看着趙鯉,十分乖順地任人給它洗澡。
清理傷處時,萬嬷嬷蹙眉。
這狗身上傷不少,耳朵也不見了小半邊,離奇的是耳朵的陳舊傷處,邊緣竟似人類牙痕。
趙鯉斜倚在旁吃綠豆糕,一言不發。
到了晚上,脫毛瘸腿的狗兒踉跄走到了趙鯉床邊。
沈大黃窩在床邊腳踏,不耐煩動了動耳朵。
從床帳中,閃電般探出一隻手,屈指在沈大黃腦門上一彈。
沈大黃隻聽一聲悶響,便暫時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