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被雨沁潤過的回龍觀卧在山間。
雨水順着屋檐滴落,發出清脆而有節奏感的聲音。
回龍觀靠近後山位置的廂房,平素風景格外秀麗清淨。
但在這雨夜,便顯得有些安靜過了頭。
牆壁在急雨的沖刷下,現出斑駁顔色,這孤僻的廂房在雨幕中若隐若現。
“太醫和巡夜司的人怎麼還沒來?
”
康王世子柴瑜負手,在屋中急得打轉:“去向沈大人求助的人,為何也還沒有回信?
”
屋中竹床帳子垂下,可聽帳中胞妹柴瓊急促的呼吸聲。
康王世子心中越發着急,忍不住對屋中服侍的人發了一通火。
一側,趙瑤光肩上披着不合時節的長毛大氅,寬慰道:“世子别急,雨夜路滑,許是耽誤了。
”
康王世子算是個有品的人,未對趙瑤光發火。
強壓心中焦急,再喚來身邊侍從,命他再去沈晏精舍一趟。
趙瑤光說了兩句話,便覺得胸口發悶難受。
她并未在自己的屋中躺着,而是由兩個貼身丫鬟攙扶着,來成陽郡主床邊關心陪護。
自從她身世曝光,趙家林嬌娘所做之事曝光。
瑞王冷漠至極,不見半點回護之意。
從前的密友姐妹,皆對趙瑤光避而不見,生怕沾染上些,什麼紛紛割席。
才來盛京不算了解情況的成陽郡主,是趙瑤光唯一能拽住的繩索。
她強撐着來賣個好。
也恐自己呆在屋中,請來的太醫巡夜司将她遺忘。
縱自己也冷得手顫抖,但趙瑤光做足了姿态,抿着唇角為成陽郡主掖了掖被角。
門外傳來些腳步聲于交談之聲,康王世子外出相迎。
趙瑤光精神有些恍惚,倚靠在成陽郡主床邊幾乎睡去。
突然聽見腳步聲。
她驚醒一般張開眼睛,便看見康王世子領着渾身濕透的大皇子柴珣進來。
見趙瑤光也在,柴珣驚訝了一瞬。
自除夕前一見後諸事繁忙,柴珣被禁足,他們許久未見。
如今見得燈下病弱美人,有些隔世之感。
那雙眸子水盈盈看過來,像是看見了什麼救星,絕大多數男人都會心顫那麼一瞬。
柴珣趙瑤光,兩人的視線隻是一交錯,趙瑤光便垂下眼睫去。
一旁的康王世子正焦急胞妹身體,未發現這兩人的動靜,隻一個勁催促道:“兄長,不是說帶來了方士嗎?
”
柴珣移開視線,側身讓出一個中年男人。
這中年男人額頭鼓起兩個碩大的包,渾似兩隻小角。
又生得碩大鼻孔,尖尖嘴,一副異人之相。
這是柴珣自烏林村親遇雪屍屍傀後,自民間尋找的能人。
雖長得怪,但這人确實有幾分本事。
隻稍一号脈,便直言道:“成陽郡主是被晦氣沖撞,隻需拔除晦氣,自然無恙。
”
趙瑤光垂首坐在一邊,也不好提請此人為她号脈醫治之事。
幸而她身邊丫鬟開口,向柴珣求助:“信王殿下,請幫幫我家小姐。
”
這丫鬟模樣平凡,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我家小姐也在林中被晦氣沖撞。
”
趙瑤光幾個丫鬟,在趙家破落後都遣散了,隻留下兩個。
從前身邊最張狂的環兒,被趙鯉幾個嘴巴子抽得在床上躺了大半月。
痊愈後許是意識到趙瑤光護不住她,收了從前的輕狂樣,比鹌鹑還乖,此時縮着脖子在一邊,壓根不出頭。
這從粗使丫鬟提拔的,反倒護主。
趙瑤光心中感慨,紅了眼圈身形晃動數下,險從凳上摔下來。
柴珣大步上前,将趙瑤光扶住。
手握着趙瑤光那紙片般單薄的肩膀,柴珣不由皺眉問康王世子:“為何如此怠慢?
要病人來床前守着。
”
他聲音嚴厲,康王世子并不是個腦子多清楚明白的,被他這一責問,支吾道:“是趙小姐願意來的。
”
他不說則罷,一說柴珣更怒:“無禮的東西。
”
康王世子憋得滿臉紅,不敢說什麼,垂下頭去。
柴珣這才又叫那生得醜陋的方士,為趙瑤光把脈。
一直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默默爬起來打算攙扶趙瑤光。
不意柴珣自顧自讓趙瑤光半靠在他懷中,倒叫丫鬟無處攙扶退到一邊去。
經方士診脈,結論與成陽郡主差不多。
都是被晦氣沖撞,隻是成陽郡主是體弱,趙瑤光是憂思過度費了心神。
柴珣重金尋來的方士有幾分能力,從随身的藥箱中取出針匣。
幾針下去,昏厥着的成陽郡主胸口劇烈起伏數下。
突然像是極難受一般,被康王世子攙扶着猛探出床沿,嘔出一口黑血。
這番動作之下,她領口散開,衣上挂着的鍊子滑落出來。
金晃晃,燦如黃金一般的鱗片在燈下晃了數下。
沾染上了一些成陽郡主嘔出的黑血。
柴珣帶來的方士,本在為趙瑤光施針,不意被這亮晃晃的光晃了一下眼睛。
這方士不适地眯了一下眼睛,下意識去看這郡主娘娘是戴了什麼珍貴首飾。
隻看一眼,這方士頓時勃然色變。
手上勁道失了方寸,将半截銀針折斷在趙瑤光的手腕上。
趙瑤光細聲呼痛,柴珣一瞬間蹙眉,本欲呵斥卻又頓住。
隻道:“先生,小心些。
”
但他帶來的方士現在哪顧得上跟他玩禮賢下士那一套。
失聲問道:“那是什麼?
”
成陽郡主吐出那一口黑血,狀态肉眼可見的好轉。
康王世子松了口氣,聽方士用近乎責問的語調,他蹙了蹙眉,不以為意道:“一片魚鱗,女孩家帶着玩的。
”
他答得輕松,方士卻猛從凳上站起,帶得凳子刺啦一聲劃出尖銳聲響,嘭一聲倒下。
“蘊含如此濃的水族之怨,是女孩家帶着玩的?
”
這方士被柴珣重金招攬,但他深知一件事,多大腳穿多大鞋。
再多的錢也要有命花!
見成陽郡主懷裡掉出來的玩意,他再忍不住,對着康王世子大小聲。
這般冒犯自是無禮的,康王世子頓時冷下臉來。
“一片養顔的金鱗罷了,算得了什麼?
”
方士被他氣笑,搖首頓足指着他們兄妹:“靈物腹下金鱗,是養顔的?
”
“上邊如此重的怨念纏繞,你們究竟做了什麼孽?
”
随着方士的喝問,本安靜的窗外忽然轟隆一聲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