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過窗戶照下來,灑了滿屋。
光中浮着顆粒狀的灰塵,頭發花白的女人慢動作一般,被鄭連一腳橫踹出去。
并非鄭連一定要用這樣粗暴的手段阻止。
隻是在詭案中,相當大一部分行動人員,傷亡于憐憫之心。
在勢态未明的情況下,貿然接近詭案相關人員,沒有保持警惕和安全距離。
案裡一個看着可憐的稚子,在被行動人員護在懷裡時,冷不丁刺出刀子的情況時有發生。
因而趙鯉在作為教官培訓人員時,都會制定相應的行動準則。
鄭連的行動,在趙鯉看來十分規範标準。
但在玄虛子這位老道看來,卻有些暴力。
老道箭步上前,在被踢飛的女人落地之前探手将人撈進了懷裡。
一手去探這女人的脈搏,想要探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
扭頭無奈地看向鄭連,想規勸他救人執法手段更溫和一點。
他話還未說出口,胸口的衣襟被一隻手緊緊扯住。
玄虛子老道下意識地回頭看。
才一日不見,三十不到的洪氏,竟然已經蒼老如老婦人。
花白的頭發,散落在臉頰邊。
她親手摳瞎的一隻眼睛,眼窩空洞洞的,淌出一些黑紅混合物。
另一隻卻死死地瞪着。
用力到仿佛眼睛都要突出眼球。
眼眶周圍的肌肉緊繃,滿布紅血絲的眼球,死死地盯着玄虛子。
玄虛子正想詢問,洪氏卻突然勾起唇角問道:“你看見了嗎?
”
她枯瘦的身體,爆發出可怕的力量,猛地支起身子,将臉貼近玄虛子。
鼻子幾乎貼在玄虛子的鼻尖上,與他眼對眼。
藥味和一種淡腥的味道,傳入玄虛子的鼻腔。
洪氏說話時,嘴裡的白沫噴在玄虛子胡須上。
玄虛子一驚之後,立刻撒手。
然而,為時已晚。
玄虛子看見洪氏尚完好的那一隻眼睛裡,浮現出一個白色的虛影。
這虛影原本長着洪氏的臉,須臾之間,臉像是霧氣一般忽地模糊。
下一瞬,這虛影臉上的霧氣又是一散,變成了玄虛子的模樣。
中招了!
意識到這個,玄虛子老道一甩袖子,将洪氏推了出去。
手一抖,從袖中滑出一張黃符。
玄虛子老道雖一把年紀,但是身手很好,基本功紮實。
雙袖一舞,一手掐劍指豎在臉前,一手雙指捏着黃符。
上前一步,将黃符黏在了洪氏的眉心。
黃符上刻畫朱紅紋路,蓋着清虛觀傳承天師大印。
剛一接觸洪氏眉心,洪氏頓時不動。
玄虛子老道一番操作猛如虎。
雙指按在洪氏眉心,白色長須和袖子在金色光粒中翻飛。
姿勢酷炫,仙風道骨。
屋中所有眼睛,都看向玄虛子,一時誰也沒動彈。
趙鯉早在鄭連踹人時,就很苟地躲到了門側。
此番塵埃落定,她扒着門緩緩探頭看。
就看見了玄虛子帥氣的造型。
她還要觀察,另一邊剛才吓傻的幾個男女,卻都激動起來。
“多謝老神仙!
”
看年齡應該是洪氏的丈夫,上前激動地緻意。
玄虛子下颌胡須顫了一下。
他也不清楚自己一通猛如虎的操作,有啥效果。
有點不确定地收回手指。
那紙黃符還粘在洪氏的眉心。
洪氏眨了眨眼睛,眼球左右轉了一下。
突然一把扯下黃符,她捂住臉,低聲呢喃:“走了,走了。
”
洪氏胸口起伏,有些癫狂的又哭又笑。
她的兒女急忙上前來扶她。
洪氏卻一指玄虛子,尖聲喊道:“快,把他趕出去!
”
“都趕出去!
”
她說話時的神态有些癫狂,自己挖爛的那隻眼睛淌下股股鮮血。
“别看他的眼睛,快将他們趕出去!
”
洪氏的丈夫兒女都知道,方才兇險。
若非鄭連玄虛子,洪氏還不知會做下什麼。
作為讀書識禮的人,張家男丁都知不妥,很是猶豫。
洪氏卻瘋癫一樣,手摳着自己的空掉的眼窩。
指節陷進眼窩的肌群裡,摳挖出洶湧鮮血。
“已經傳給他了,快些将他趕出去!
”
聲嘶力竭喊道後邊,洪氏的聲音已經接近于嘶啞。
她的丈夫站起身,垂頭看向玄虛子:“道長,您看……”
他說話時,死死埋着頭不敢看人。
不知是因為妻子的話,還是因為羞愧。
趙鯉給立在一邊的鄭連使了個眼色。
玄虛子老道好歹也是國師一般的存在,哪能想趕就趕。
玄虛子抿着嘴唇,幾乎挂不住臉。
隻是考慮洪氏此時狀況,又歎了口氣,對鄭連擺了擺手。
他一句話沒說,甩袖轉身欲走。
轉身之際,掃了一眼妝台。
張家家境好,妝台上的銅鏡磨得十分光亮。
玄虛子的身影,清晰的印在鏡中。
老道起初沒有發現異常,轉過身,他腳步頓住。
猛地又轉身看鏡子。
玄虛子與鏡子裡,自己的虛影看了個對眼。
他一愣之際,卻見鏡中的自己,扯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來。
嘴巴開合,耳邊聽見了一個聲音,說了句什麼話。
玄虛子瞧見,鏡中的自己已經恢複如常,露出有些驚恐的表情。
肩頭一沉,多了點東西。
從鏡中看去,可見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摸上了他的肩頭。
“阿鯉!
”
現在玄虛子也顧不得什麼高人風範,毫無出息的喊了他覺得最可靠的人。
同時袖子一動,又從袖中滑出一張黃符貼向肩頭的那隻手。
“鄭連,肩上!
”
玄虛子聽見趙鯉喊,沒來及反應,兜頭噴來一口帶着舌尖血的唾沫星子。
卻是鄭連得了趙鯉的指示,上前一步,咬破舌尖豌豆射手般噴了玄虛子一臉舌尖血。
玄虛子下意識的閉眼受了,還沒緩過來,又兜頭迎上一捧朱砂。
一時間,這位被隆慶帝敬重的老道士臉上精彩紛呈。
許久,他才張開眼睛,擡袖小心擦了一把臉:“沒事了吧?
”
他頂着一臉的唾沫星子和朱砂,眯着眼睛看鏡中的自己。
見無異狀,方才心有餘悸籲了口氣。
隻是,還沒等他這口氣喘勻,玄虛子老道便看見鏡中的自己擡起手。
一點一點剝去了自己的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