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鯉頓了頓,問道:“幻境裡,你看見的是什麼?
”
蔣進神情微妙,盯着在他腳尖前的東西:”我看見的是……一塊石頭。
一塊長滿了狗尿苔的臭石頭。
”
正說着,一條不知從哪溜溜哒哒跑來的黃狗,竄進胡同,滋滋的撒了一泡尿。
胡同中頓時彌漫出一股帶着狗騷的尿臭。
蔣進崩潰道:“還有狗在撒尿啊。
”
聞言,即便是趙鯉也有些無語,不過現在可不是嫌棄埋汰的時候。
趙鯉安慰道:“石頭也還好,總比是坨狗屎強。
”
蔣進:……
“趙千戶,您是會安慰人的!
”
就是下次别安慰了。
“少廢話了,趕緊吃吧!
”趙鯉聽出他的諷刺,沒好氣道,“趁現在還有時間,抓緊時間補充體力。
”
“否則等你餓時,就得吃幻境裡的東西,屆時,誰知那是什麼?
”
蔣進回想起餐桌上那一堆難以言說的東西,铮铮漢子面上露出極緻的掙紮。
巧克力味的屎還是屎味的巧克力,這個後世難題最終蔣進做出了選擇。
他撿起地上那塊石頭,在手裡掂了掂。
“也……也行吧,雖然看着是石頭,實質上是、是餅子對吧?
”
”當然,還不是一般的餅子,這是特制的軍糧,裡面除了面粉、豆粉、還有大量的酥油,像你吃的這種,還加了提神的人參粉!
“
趙鯉回道:”都是靖甯衛巡夜司特供品。
“
雖然成本也高得讓經費緊張就是了。
“平常人都吃不到。
”趙鯉鼓勵道,“抓住嘗鮮機會,你可以的,加油!
”
蔣進聽着她不靠譜的鼓勵,看着手心裡手感濕漉漉的石頭,咽了口唾沫。
試探着喂到嘴邊,就嗅到了一陣腥臭。
他的手頓時:“趙千戶,那些得了癔症的人,是不是就這樣,有一個聲音唆使他們瘋瘋癫癫的吃泥土啊?
”
“我們看着他們瘋癫,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瘋癫呢?
萬一在他們眼裡,我們才是瘋子怪物呢?
”
為難之下,這個沒什麼學問的镖師,竟然開始思考起哲學。
“行啦,别廢話了,快吃吧!
”趙鯉催促着。
任務中及時補充體力,是強制性命令,本質上說,充足的體力,也能增加人員的成活幾率。
這樣危險重重的幻境,絕不容許因個人元素,增加任務的變故。
聽了她的催促,蔣進歎了口氣,終是将那塊石頭拿到了嘴邊,試探着用門牙咬了一下。
石頭很硬,蔣進咬的第一下,隻用門牙刮下了一層上面濕答答的青苔。
騷臭直沖顱頂,苦澀的味道鋪開在舌尖。
蔣進險些吐出去:“趙千戶,味不對啊!
”
“當然不對啦,你在幻境五感都被蒙蔽扭曲,吃着自然是石頭的味道。
”
趙鯉停了一下,好奇問道:“什麼味道啊?
”
蔣進苦着臉,沒搭理她,将手裡的石頭換了一個好咬的角度,再次試探着咬下。
牙齒被硌了一下,這石頭真的被蔣進咬下來一塊,也不知是質地如此還是因為常年泡水泡酥了。
澀澀的石粉進了嘴裡。
蔣進舌頭輕卷,将那一小塊石頭挪到臼齒間研磨,咔吱咔吱的磨碎了一口咽下:“趙千戶,靖甯衛的官爺們,就吃這個嗎?
”
趙鯉也不好說,這試驗品按照她的要求制出來,蔣進是第一個試用的。
本着物盡其用原則,沈晏讓蔣進姚列兩人順路試試效用。
“阿對對對,就吃的這個。
”趙鯉極敷衍的道。
蔣進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他也不是真的在乎,他隻是想要找個人在這陌生恐怖的幻境中說說話。
“沒想到一把年紀,還能吃到石頭是什麼味道。
”蔣進牙間磨得吱吱嘎嘎。
他隻是随意一說,趙鯉卻是怔住。
是啊,蔣進居然能吃出石頭的味道?
幻境之中的五感并不是随意模拟的。
想要制造幻境鬼域,給陷入幻境的人植入歪曲的感覺,有一個前提,就是制造幻境的主人已經收集了各種各樣的感覺。
包括但不限于對某些食物的味覺,觸碰某樣東西的觸覺,甚至是男女和合之時雙方的快感……
隻有收集了這些,才能完美的模拟運行出一個如此逼真的表層幻境。
這種複雜繁多的感知,這絕不是南監獄中幾人可以提供的。
制造這出鬼域的東西,在某個吃過石頭的倒黴蛋身上收集到了石頭的觸感和味感。
甚至于,為了符合暗巷,狗子撒尿的模拟,還在觸覺之上添加了狗尿的騷味。
趙鯉的本體不自覺的摸了摸下巴,這樣複雜的幻境運作,絕不是無代價的。
沉入其中的受害者,也絕不會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在幻境中享受現充人生。
整個幻境一定有一個錨點樞紐。
隻要找到那裡!
這邊趙鯉腦子轉個不停,那邊的蔣進卻是自暴自棄,已經費力的吃完了手裡的石頭。
抻着脖子将最後一口哽下去,蔣進嘴巴裡全是幹巴巴的沫子,忍不住直咽唾沫。
還沒等他解脫的歎氣,就聽趙鯉道:“你口渴嗎?
”
蔣進身子一顫:“不、不渴!
”
趙鯉卻是歎了口氣:“不,你渴!
”
“在你的腳邊有一隻水囊,裡面裝着配比的糖鹽水。
快喝!
”
蔣進看着自己腳邊的東西,絕望之極:“不——”
……
最終,蔣進一嘴騷氣的從暗巷走出,路過在街邊曬太陽的黃狗時,他沒素質的擡腳踹了那狗的屁股一腳。
那狗嗚了一聲,夾着尾巴順着牆角溜走。
蔣進蒙着右眼睛,出了坊門。
他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但不再像之前那樣莽撞,與行人太過靠近。
他就像是一隻警覺的豹子,時刻注意着,對任何稍微靠近的人露出警惕神情。
任何人在身邊都不是活人的時候,大概都是這樣的表現。
趙鯉也隻能提醒他稍微收斂一點。
幻境中,蔣進朝着五聖廟走,現實中,他也像是夢遊一般,慢慢悠悠的走。
沒有犀角蠟燭,周圍一片漆黑,趙鯉隻能憑着感覺判斷,蔣進離開了先前那間囚室,朝着一個方向緩緩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