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堂堂堂知府,江州府父母官。
但談及孫公公時還是表情十分不自然。
趙鯉假裝看不見他的畏懼,笑道:“那孫公公是怎麼樣的人?
”
黃明堂幹笑一聲,似乎是想用輕松俏皮點的語氣,同趙鯉說這個話題。
可是他失敗了。
回想到些什麼,他咽了口唾沫:“原本的孫公公,确實是真正的良善人。
”
黃明堂端起茶盞,眼睛偷摸着打量趙鯉:“隻是幾年前,老人家年紀大了,可能有些糊塗。
”
趙鯉知道,眼前的黃知府一定知道什麼,追問道:“比如?
”
“黃大人裝瘋賣傻的來我這,就是要這樣結結巴巴浪費時間嗎?
”
趙鯉話音一落,黃明堂臉色大變。
“趙千戶,說的是哪裡話。
”
“下官,下官……”黃明堂支吾着,終于一頓,垂下頭去。
就在趙鯉以為他要麼矢口否認,要麼抽身離開時。
黃明堂擡起頭。
這位黃大人年過四旬,因着大景官員選拔的原則眉目端正。
但現在賊眉鼠眼,活像偷人被抓,驚惶又膽怯。
“趙千戶,您這可有什麼辟邪之物?
”
“符咒啊,玉佩之類,能讓邪祟不近身,聽不見我們說話的!
”
趙鯉微微挑眉。
她們每到駐地,必然會排查屋中竊聽裝置,布下防止陰神窺聽的香灰鹽圈。
并請狴犴像鎮在門前。
絕無邪祟敢在靖甯衛駐地撒野。
隻是看見黃明堂這樣,趙鯉沒有費心去解釋。
而是從後腰革囊,取出清虛觀的小桃符。
“黃大人可是遇上了什麼邪祟?
”
“我這法器是玄虛子真人親手雕刻,暫時借你壓壓驚。
”
趙鯉毫無誠意塞去的小桃符,卻讓黃明堂長長松了口氣。
大景境内,玄虛子的名聲還是很有用的。
死死捏着桃符,黃明堂輕松道:“不愧是玄虛子真人,一拿上我這肩膀都松快很多。
”
他扭着脖子,好像玄虛子的小木牌真的有很大效用一般。
趙鯉見他還要廢話,輕輕敲了敲桌子:“黃大人,說正事。
”
黃明堂活動脖子的動作一頓,緩緩坐直:“趙千戶知道,孫公公曆來風評極佳。
”
“水患時,赈濟災民設下善堂收留孤兒吧?
”
趙鯉答道:“知道,百姓都說孫公公是好人。
”
“好人啊……”
黃明堂似将這兩個字在口中翻攪,嚼出了味,最後才道:“孫公公的确是好人!
”
“隻是那都是過去。
”
手裡的小桃符好像給了黃明堂勇氣,他說話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順暢:“孫公公回江州十二年,做了許多善事。
”
“江州靖甯衛百戶孫元,便是孫公公善堂中的孤兒。
”
“隻是,不知何時起,樂善好施的孫公公變了!
”
黃明堂扭頭看向趙鯉:“趙千戶可知,正常州府一年失蹤案件是多少起?
”
趙鯉頓了一下,忽而想到西常山一年發生的八起失蹤案。
她揚起唇角笑道:“整個州府不知,隻知西常山走失八人,黃大人還組織了一次搜救。
”
黃明堂聽出趙鯉在刺他,無奈歎了口氣:“不是下官怠政。
”
“實在是搜救根本不可能有結果,何必浪費人力。
”
趙鯉終于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珍珠,正色道:“究竟怎麼回事?
”
黃明堂擡手比了一個九字:“一年,整九十七樁!
”
“全是青壯年男人。
”
這個數字,讓趙鯉眉頭緊皺。
大景不是後世,一個大省一年失蹤人口動辄千計。
且大景國情在此,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上報官府。
這九十七樁失蹤案後,隐藏的數字觸目驚心。
黃明堂端起桌上茶水一飲而盡:“還有去年,前年……”
“我手下曾有一個得力的總捕頭,名李甫,行事方正不苟。
”
“去年這異常的人口失蹤,被李捕頭察覺,上報到我這裡。
”
“官府自是要查的,起初,我們并不知道會……會發生後面那些事。
”
黃明堂深吸了口氣:“經過李捕頭堅持不懈的追查,最終發現這些失蹤的人彎彎繞繞都與一個地方有關。
”
“孫公公隐居的家鄉,南福村。
”
“查到了孫公公頭上,我本命李捕頭暫停動作,待我上報京中再說。
”
“但……李捕頭嚴氣正性,并不願等。
”
趙鯉歎了口氣:“後來,李捕頭死了?
”
黃明堂果然點了點頭:“全家三十七口,都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
“有人親眼瞧見李捕頭買火油,點燃了家。
”
“但是,李捕頭絕不會幹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
又是大火。
趙鯉忍不住盯着桌面:“可有什麼卷宗殘留?
同行捕快的口供有嗎?
”
捕頭捕快出任務都有章程,這些卷宗應當都有記錄。
黃明堂苦笑着搖頭:“沒了,全沒了。
”
“等我回過神,曾與李捕頭一塊辦差的四個捕快,全都死于非命。
”
“一個刀筆小吏,在案牍庫自焚。
”
“連人帶卷宗,全都燒成了一把灰。
”
黃明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親眼瞧見那小吏,早晨才與同僚說話,一頓午飯的功夫,面無表情往自己身上潑了火油。
”
“舉火将自己活活燒死。
”
“死前,還在笑呐。
”
黃明堂搓着自己的胳膊:“總覺得,他故意笑給我看的。
”
趙鯉看他神情就知道,那場活人自焚,絕對給黃明堂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趙鯉閉目,倒也不問他為什麼不上報地方百戶所這種廢話了。
還想問詢一些細節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跑來。
黃明堂一驚,丢人現眼地便想往桌下鑽:“怎麼了?
怎麼了?
”
趙鯉沒心情看他笑話,站起身來迎向前來的校尉:“何事?
”
這校尉跑得氣喘籲籲,臉上怒容未散,開口道:“趙千戶,我們的人在城門被人為難,堵在城門口了。
”
趙鯉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什麼?
”
大景地界還有人能為難她們?
跑來報信的校尉臉上也有些懵:“是江州百戶所的人!
”
趙鯉心說,這正好了。
她不找事,事來找她。
她一腳踹翻了凳子,怒道:“他們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