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水宛,難得天放晴。
午間的陽光,将坊間泥濘的道路蒸騰得半幹。
整個盛茂坊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臭味中。
在河道最下遊的地段,原本就狹窄的街道旁都是密密麻麻的歪斜民宅。
每一家的宅基地都有限,世代居住下來,家中人丁漸增,居民不得不想法子擴建。
于是一條街上大多都是歪斜的小木樓。
這些小木樓的修建随心所欲,根本不考慮任何受力問題。
常常是家中添丁進口了,就想法子在閣樓上再搭建一個閣樓。
這些野蠻生長的屋子相互扶持,歪歪扭扭。
挂在晾衣繩上的粗布衫子,衣角還在滴答淡灰色的水。
這水珠挂在衣角,忽被一陣風吹落,向着街道墜去。
嗒的掉在一個女人戴着的帷帽帽檐。
地面的爛泥裡,有些供踏腳的踏腳石。
趙鯉正一手摸着綁身前的假肚子,扶着三姑的手,裝作笨拙模樣,踩着這些踏腳石向前走。
鞋面上沾上一點泥點子,便不高興的啧啧出聲。
待到聽見帷帽上的滴答聲,頓時不高興的抱怨:“這地臭烘烘的,轎子也進不來,還要走到什麼時候?
”
照着計劃,她此刻是一個希望用假肚子騙金主的虛榮女人。
做出虛驕模樣,嘀嘀咕咕地抱怨:“臭死了,弄髒了我的新鞋子。
”
走在前邊的胡八姑嘴裡叼着煙杆,聞言嗤笑:“走兩步爛泥路都不樂意,還想享福呢?
”
“嫌路爛啊,您現在就回去。
”
胡八姑怒怼了兩句,果然聽見這未見容貌的女客,輕輕哼了一聲再不說話。
三人沿着街道走,此處常有挺着肚子的女人來,街面上來往的百姓都不驚訝。
遠遠看見,便側身避開,讓開街上唯一的踏腳石,給胡八姑等人通過。
胡八姑領着人,越走越偏遠。
路邊的髒污糞穢卻有減少的趨勢。
繞過街角,傳來争吵之聲。
一個壯實的女人,站在井台邊與人争吵。
她頭發包頭巾裡,穿着露胳膊的單衣。
與兩個消瘦,但氣勢絲毫不輸的女人為了打水的先後順序争吵。
趙鯉側頭看了一眼,胡八姑以為她是因為那女子的穿着。
頓時笑道:“咱們盛茂坊的人,和外邊的人不一樣。
”
“咱們若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得餓死咯。
”
“哪像那些靠着男人投喂,當寵物養的好命人。
”
胡八姑眼中閃過輕蔑。
趙鯉冷哼一聲。
她近來演技倒是長進了些,對号入座不滿道:“說什麼呢?
”
胡八姑這才自知失言,先住了嘴。
三姑也在旁打圓場,對趙鯉道:“沒說您呢娘子,那些任人搓圓揉扁的哪有您這樣的大志向。
”
趙鯉這才作罷,收回打量的視線,暗自記下進來的路。
三人說話間,繞到了一個十分狹窄的胡同口。
剛走了兩步,在狹窄的胡同口撞上了一個端着水盆的婦人。
一盆血水,腥臭難聞。
婦人身後未關緊的門後,傳出女人隐忍的呻吟。
趙鯉頓住腳步,作驚吓狀:“什麼聲音?
”
胡八姑和那個女人打了招呼,看趙鯉這樣,解釋道:“生孩子呢!
”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趙鯉挺在身前的假肚子:“都是些不該出生的孽種,娘子的榮華富貴夢想要實現,說不得還指望這些小東西。
”
聽出她話中有話,趙鯉在帷帽下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我就等着了。
”
三人與那端着血盆的婦人擦肩而過。
趙鯉聽見門内傳來一個老婦聲音:“是個死胎,得剪碎了取出來。
”
一個虛弱的女聲麻木答道:“那便剪吧。
”
随着這兩句對話,這深長的胡同裡,似乎光線都暗了幾分。
繞過了一個小小的天井,胡八姑見趙鯉不言語,以為她是被吓到,扭頭對着門闆嗤笑。
不過是個攀上高枝的小丫頭片子,瞧她還裝不裝得下去。
趙鯉卻并不在乎胡八姑,她的注意力全被懸挂在門前的東西吸引。
這是一個繩結。
幹稻草以及紅繩編織成簡單的扁平結,與折疊成閃電形的白色紙垂一塊懸挂在門口。
是禁繩。
禁繩圍繞的空間,視為被結界保護。
結界之内,是潔淨的空間。
結界之外才是俗世。
看見這堂而皇之懸挂在華夏土地上的禁繩,趙鯉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吱呀——
胡八姑推開了門。
露出門後的空間,三姑扶着趙鯉一塊進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狹窄小胡同中藏着的院子竟十分幹淨而寬闊。
方才經過了髒污惡臭和狹窄,再看這幹淨的院落,給人呼吸都被淨化的感覺。
白石鋪就的地面延伸向遠處。
趙鯉并沒有被帶到院落深處,而是被領到了前院一間小小的待客屋子。
“二位請坐,我去去就來。
”
胡八姑掩門離開。
趙鯉和三姑坐在這小屋裡。
三姑湊近正要說話,趙鯉率先開口道:“三姑,我是信任你才來,這胡八姑當真靠譜嗎?
”
在趙鯉的眼神示意下,三姑不明就裡看了一眼屋中擺設着的一支黃銅蓮花。
舊時有奇術,可将銅管埋在地下,以黃銅蓮花集音,在别處偷聽。
三姑不知道這東西,但得了趙鯉的暗示,她打住了方才想說的話,順着趙鯉接道:“自是靠譜的,您就放心等着吧。
”
趙鯉彈了彈指甲,傲慢道:“若是助我成事,少不了你的好處。
”
兩人搭戲,閑扯兩句。
沒多久,胡八姑回來,身後跟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渾身罩在一件鬥篷裡。
進屋方才掀開。
這新來的女子二十來歲,竟是膚色如雪,白發白眉瞳孔粉紅。
古時,白鹿白龜白蛇等白化異獸,都被視作祥瑞。
但白化病人便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多被視作妖孽,出生便被溺死,鮮少見到長這樣大的。
三姑失态的哎喲了一聲,便被胡八姑狠狠瞪了一眼:“無禮,這是我們素菊會的觋姑。
”
大景屍娘、看香娘、看水碗娘都可稱觋。
但年輕輕能叫觋姑的,絕對是重量級角色。
這觋姑瞧着脾氣極好,和趙鯉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趙鯉維持人設,直入主題道:“再五個月,我要一個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