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
圍在姜寒屍身旁的幾人,個個驚慌朝後跑去。
姓郭的青年郭浩,一撩袍角蹲身查看。
雙指在姜寒鼻下一探,嘿了一聲:“真死了。
”
屋中又是一靜。
片刻後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幾人相互推诿攀咬起來。
“趙兄,方才可是你先動手的。
”
趙淮漲得臉通紅,急道:“你也用手按了她頸子。
”
……
幾人的攀咬之詞,醜陋又荒唐。
姜婆子神情麻木坐在地上,仿若一個木頭人。
記憶中,幾人相互指責了一陣。
不知是誰先開的口:“我們,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
“大不了賠償便是。
”
這句話已經難以追究是誰說出來的。
趙淮卻是長出一口氣,像是找到了什麼脫罪的借口:“是啊,我們也隻是失手。
”
他的話引得幾人附和。
郭浩莫看年紀不大,在他伯父的庇護下五毒俱全,垂頭掩去譏嘲笑意。
他道:“是啊,就是銀子的事,再說……這河房裡少一兩個人算什麼事。
”
趙淮幾人沉默不言,似在思忖。
片刻後,幾人做出了不出意料的決定。
既然,河房之中失蹤一個人不算什麼,那不若……
沒關緊的門縫,風擠壓進來,嗚嗚風聲如鬼哭。
趙淮在衣袍下擺細細擦了雙手,又用汗巾擦去額上汗水。
他聽見郭浩滿口應承:“諸位叔伯放心,我定好生收尾。
”
說罷,郭浩扯了床上豔紅菱花被,将姜寒屍體蓋住。
“這便好了。
”趙淮長出一口氣,他嘴角不自然地抽搐。
見狀着貼心的郭賢侄又寬慰道:“您放心,隻是一次意外,此事絕不會再有旁人知曉。
”
他故意拖長的尾音上揚,竟似在笑一般。
“畜生!
”
姜婆子看着他們,本就哭得視線模糊的她,再流下眼淚來。
趙淮幾人腳步踉跄離開。
宅中隻餘下郭浩一人。
他臉上笑容忽而一收罵道:“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這群老不死的。
”
他嘴上唾罵不已,彎腰用那條紅被将姜寒卷起,扯了條系床帳的絡子拴緊。
“來人。
”他喊了一聲,一個五短身材的随從進來。
見地上條狀的被子,這随從一點不驚訝。
郭浩手一指道:“擡到後院去。
”
随從沉默将地上卷成卷的被子扛在肩上。
他們朝着後院去。
郭浩一指後院的井道:“扔進去吧。
”
“也不差這一個了。
”
扛着屍體那随從聞言猶豫了一陣,他說:“近來總有傳聞說這偏院不太安甯。
”
郭浩拿眼一斜他:“怕什麼?
”
“回頭你去請張紙符貼在井台上便可。
”
“過段時間,小爺我說不得便不住這破宅了。
”
他想到能借這樁事情換什麼,便美得嘿嘿直笑。
那随從不敢違逆了他的意,一彎腰将肩上扛着的屍骸抛下。
裹在紅菱被子裡的屍體頭朝下,栽入了井中。
趙鯉站在井台邊,聽得屍體撲通一聲落水,長出了一口氣。
她記起來了。
為何姜婆子落陰觀後,說姜寒最後看見的是她的臉。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曾藏匿井中躲避趙開陽追捕。
那時她将一個詭物背出了井。
未曾想到,兜兜繞繞還有這層淵源,趙鯉回首看姜婆想要解釋這層因果。
但這一看,趙鯉雙眼猛一縮。
她喝道:“住手。
”
可一切都已晚了。
趙鯉眼睜睜看着一直沉默的姜婆子,将一柄斷骨磨成的骨刀深深刺入胸口。
天空中持着秤杆的神像垂頭看來,祂眼窩中生出的兩隻小手,掌心細長眼睛一開一合。
神像臉上逐漸露出怒色。
隻不待祂裁決,下一瞬,這方世界如卷入了漩渦之中。
顔色剝離,大量紙錢焚燒的灰燼在風中旋舞。
灰燼中,幾個人影手搭着肩膀,一步步挪出。
頭部皮膚完好未着寸縷,頸部以下皮膚剝離,泡成了醬色。
為首的正是趙淮,而隊伍末端那人,卻是已經癱了很久的趙開陽。
時隔那麼長時間重新站起來走路,也不知道他高興不高興。
趙鯉觀他模樣,這邊發現趙開陽竟是被拔了舌頭,剜了一邊眼珠——是上一輪斷罪時,他罔顧司法付出的代價。
但現在的趙鯉已是顧不得那麼多,她看見胸口骨刀随心髒跳動的姜婆子,活動如生人,站到了趙淮等人旁邊。
趙鯉欲上前,卻發現前方嚴嚴實實堵了一圈白霧似的虛影。
這些影子個個服喪,手握白茅杆,正踏着怪異的步伐吟唱怪異的曲調。
遠處有圖騰若隐若現,趙鯉略一辨别頓時心驚肉跳——姜氏部族。
生活在岐水又東,姜水之畔,始祖是神農,出過姜太公的那個姜氏。
姜婆雙目泣血,仰頭以一種古老的語言向天述說着什麼。
趙鯉欲攔,可走了幾步發現自己還是在原地。
姜婆子卻已猛拔出胸口刺着的骨刀,鮮血淅瀝瀝滴落。
趙淮一改之前麻木神情,朝着趙鯉看來:“阿鯉,救我啊。
”
下一瞬,他被姜婆子硬扯着跪下,上古時期用以宰殺祭祀牲口的刀刃,有着超脫材質的鋒利。
高高舉起後,重重落下。
正正刺在趙淮心窩。
“以爾等全族,祭奠姜氏後裔。
”
在一次次沖擊下,終于精神崩潰的姜婆再不甘隻要一個公道。
她要這些人全族都死。
沾着她心口血的骨刃,一挑一剜,剖出了趙淮的心髒。
心在别人掌心跳動,趙淮卻沒一點要死的迹象。
捏着還怦怦跳的心髒,姜婆子神态卻去了先前的癫狂。
她看着趙鯉,唇邊一抹惡意的笑,随後手指一收,将手裡捏着的那顆心狠狠揉碎。
神情麻木的趙開陽緩緩擡頭,又垂頭。
下一瞬,左邊心口迸射如煙花,血肉炸了漫天。
半透明的生魂茫然站在原地,左右扭頭看。
擺脫了受控狀态,他俨然認出了趙鯉,臉上帶着一絲疑惑:“趙鯉?
”
這時卻有數根白茅編織的繩索,套住他四肢腦袋,将他生魂猛向後拖走。
影影綽綽間,漫天虛影穿梭。
在姜婆快意的注視下,趙鯉緩緩垂頭,看向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