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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 青池

玄鑒仙族 季越人 6316 2025-01-20 14:27

  第九百五十四章 青池

  江水滔滔,暗沉沉的江水極為湍急,卷起一片又一片破碎的冰淩,翻滾碰撞,如同不知名巨物露出江面的尾鳍,散發着寒森森的光。

  “喀嚓…”

  黑衣的老頭呆呆地立在空中,難以置信地望着前方,哆嗦着雙唇。

  曲不識并不擅長鬥法,他也隻是高高飛在空中,觀察局勢,随時準備馳援,戰場上行起霧水之時,曲不識沒有半點察覺。

  直到滾滾的霧氣從他的腳下席卷而過,如同潮水一般向北方退去,哪怕并沒有與他直接接觸,卻還是讓他忘我地、呆呆地看着。

  一息時間,從極喧鬧的戰場到極安靜的黑暗。

  北岸氣勢洶洶、喧鬧動天的聲勢已然不複,那些一個接着一個、無畏地越江而過,以求來世的僧侶都已經化為白骨,林立在黑暗的大雨中,寂靜得驚人。

  視野中一切昏沉,靈識仿佛蒙了一層灰,無窮無盡的白骨形态各異,大多數都立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他,曲不識仍然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驚悚。

  而他曲不識如夢初醒,這才看出周邊一切的不對,呆呆地立了一刻,低頭往下望,遲鈍了兩息,喃喃道:

  “神通…神通!

  他的聲音迅速化為響亮的呼喊,在這黑夜中響動,曲不識連滾帶爬地駕起風來,向南狂奔,隻聽得耳邊一聲低低的呼喊:

  “曲客卿!

  李周暝神色慌張地駕風而來,不敢興法光,見了他瞳孔一陣放大,駭道:

  “曲老頭…你!

  曲不識模模糊糊的低頭下望,這才發覺自己下半身已經化作白骨,腦海中沉重的、想要随時昏睡過去的感覺就越發強烈,喃喃道:

  “哎呀…我中了神通!

  李周暝離戰場中心遠一些,受到神通波及也更少,此刻本就在江岸接應自家兄弟,沒想到撞見了這老人,一下心疼起來。

  他連忙急切地把這老人提起來,用明陽法力護住他心脈,以一種極快速度翻開袖子,取出一朵淡紅色的小花來,塞到這老人的口中,望了望左右寂靜一片的荒野,慌亂低聲:

  “一個人也沒有了…走…先回北岸,曲老頭!
回了山中,才能得救。

  他将曲不識抱起,望了望腳底和遠方的白骨,不知怎地,雙眼突然有些酸楚:

  “到底是鬥了個什麽…到底是為何而死…百萬生靈…可有一個明白!

  他迅速收斂了神色,狂奔而去,強大的神通依然在影響整個戰場,使得靈識沉蒙,不辨遠近,飛了一陣,漸漸靠近戰場的中心,卻有一股極為澎湃的法力沖面而來。

  “誰!

  李周暝隻覺得得一股寒意沖上心頭,微微一愣,卻發覺湧來的法力閃着銀光,正托舉着一位着羽衣的女子,黛眉緊鎖,濃厚的血光混合着銀色正在她身上湧現。

  “闕宛?

  李周暝心中驟然一震,可李闕宛此刻的速度快得驚人,正急切從他身邊掠過,隻短暫的留了個眼神給他,便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這是怎麽了!

  強烈的光彩混合着法風,吹得李周暝呆愣,他短短遲疑了一瞬,終于是一咬牙,明陽法力極速湧入,同樣亮起法光,轉身跟上對方。

  可李闕宛無論是道行還是修為已經遠遠超過這位叔叔,李周暝飛了好一陣,差點跟丢了人,好在略有迷茫的穿梭了一段時間,總算是有了一點銀光照耀。

  原來是李闕宛早已經落到地面上,閃爍的銀光頗為明顯。

  短時間過度揮霍法力使她面色極度蒼白,沁出冷汗,将兩鬓間的黑發沾濕成一縷一縷,女子卻根本顧不得那麽多,一隻手掐訣,另一隻手掀起袖子來,對着地面重重一掃。

  那翻滾的白骨立刻散開,她跪倒下去,用了法力,從泥濁之中抱起圓滾滾的一物來,李周暝這才踉跄而至,低眉一看,瞳孔驟然放大。

  這圓滾滾的竟然是一人的腦袋。

  此人臉龐方正,兩眉粗大,雙目緊閉,吃力地咬緊了牙關,顯現出兩頰發達的肌肉,可整張面孔的皮肉似乎被什麽力量沖擊,顯現出一縷一縷如同破絮般的散亂狀。

  腦袋之下枕着的是不堪的白骨和皮肉,這人的上半身殘缺不全,倒在岸邊的沙地裏,各種髒器散落,整個下半身已經化為白骨,仿佛一碰就碎。

  滾滾的符箓之灰伴随着法器的碎片正散落在腦袋旁邊,李周暝仿佛被一道雷霆劈中了,他撲通一聲跟着跪了下來,駭道:

  “周達!

  此人正是李周達!

  李周達凡戰必然身先士卒,這些年來修為和技藝增長的很快,可遇到了這種天災級別的神通,他也是被波及的最深的…哪怕他身上有族中留下的符箓、法器保佑,被神通波及時似乎還做過一系列果斷的自救措施,此刻離死也不過一瞬的事情。

  李闕宛吃力地咳嗽了兩下,從咽喉處吐出一口精血來,雙手輕輕在他眉心一點,緊接着便将宛陵花往這腦袋的嘴裏塞,擡起頭來,雙目微紅,有些沙啞地道:

  “叔父先走…”

  李周暝想要多言語,卻又不敢打擾她施救,此刻也明白她急切趕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神通仍有殘餘,雖然水霧已經北去,覆蓋如此大的地界也已經極為薄弱,可通常方法是絕對算不到自家人的,唯有以極快的速度趕到鬥法之地,在方圓之內以巫術計算…’

  ‘可殘餘再怎麽薄弱也是神通,哪怕用巫術繞過神通來測算,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了!

  他心中既酸且痛:

  ‘我突破的那場酒還沒來得及喝…’

  李闕宛已經顧不得與他多說,一揮袖子,種種靈物已經浮現在身前,不計代價的往這頭顱口中喂去——李周達眼下的狀态已經無藥可救,可隻要多撐一會兒…靠神通終究能救回來!

  她雖然急得落下淚來,十年如一日的調配靈物還是讓她的雙手穩且快,最重要的是有獨一無二、救命的奇物——宛陵花!

  李周達的氣息已經滑落了至低點,卻被這靈物硬生生吊住性命,可随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李闕宛冷汗如雨,再度擡頭,急切道:

  “叔父…去請孫客卿來幫忙!

  李周暝有些失措地跳起來,卻見燦爛的光彩迎面而下,身前已經浮現出兄長的背影。

  李周達驟然睜開瞳孔,白骨與皮肉重新從他的頸下伸展而出,泥地裏的那些髒器與殘缺的上半身仿佛長了腳一般跳起,拼接在他腦袋下,就連原本的衣甲都被明陽天光凝聚而出,一般無二,這漢子一下坐起身來,背過身去,狠狠地噴出一片黑血。

  而他手中一直提着的曲不識也憑空生出下肢來,在雲中站穩了,泣下拜道:

  “拜謝真人!

  李闕宛有些慶幸地站起身來,神色的焦急卻隻緩解了幾分,急切道:

  “伯父…各地恐怕仍有…”

  李周巍向她點了點頭,兩人這才發現李周巍身後還跟着一人,顯然也是剛剛救出,面色極為蒼白,卻遮不住那股出衆的英武之氣,正是李绛夏。

  卻見神通浮動,各方皆有金甲金衣的兵馬駕光而行,在這江岸的大地上穿梭,四處搜尋,一瞬間黑暗中仿佛多了無數道顯眼的亮光,如同夜林之中的火焰,輝煌照耀。

  李周巍目光而所遍及之處,四處盡是白骨,心中的情緒在胸膛之中浮動:

  ‘隻要我參與,李家再出一些有修為的…隋觀根本不屑于分辨敵我,不隻是北岸的僧侶與百姓受了殺戮,就連南岸過去的李家、青池修士也是挨着傷碰着死…’

  “兄長!

  李周暝險些落下淚來,平日裏的大人也不叫了,直呼他為兄長,李周巍則将李周達牽起來,看向李闕宛,贊道:

  “辛苦了。

  李周達咳完黑血,面色已經好看了許多,他是個直性子的漢子,那張臉上沒有太多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是溢滿了深深的恨與怒,謝了一聲,又要再跪。

  李周巍則托住他,眉心緊鎖,低低地道:

  “好在你聰明,至少氣海還保住了一大半,我先替你封住,防着修為消散…到了家裏再行手段。

  他将三人托舉而起,穿梭而去,轉瞬間已經到了山頂之上的小亭中。

  李绛遷前些日子便已經閉關,此刻亭中空無一人,他将李绛夏留在此處清點人數,低聲道:

  “計一計傷亡…莫要輕舉妄動,隻在南邊守着就好。

  李绛夏下拜應了,李周巍這才帶着李闕宛一路到了洲上,入了內陣,這才問道:

  “傷勢如何?

  李闕宛行禮道:

  “隻花了些氣血疾馳而已,此地的确難以計算,晚輩是到了鬥法之處,暗暗用仙器探查出了位置…并未折多少壽數。

  她兩眼微紅,低聲道:

  “隻是不知何等渌水神妙…酷烈至此!

  李周巍心中已有預料,默默點頭,輕聲道:

  “是隋觀…這事情也不是青池一家的事,江北被釋修占據的這些年裏…遷來百萬之衆…本就是為了今日而準備的!
為了【宛陵天】!

  隋觀将【宛陵天】的蹤跡顯現,太虛中的異象持續了許久,現下逐漸消失不見,可見着隋觀的意思,宛陵天落下不過是時間問題!

  ‘安淮天、宛陵天…都是江北響當當的洞天,當年的安淮天金性引得四方驚動,紫府現身,如今的宛陵天更加尊貴古老,所帶來的動亂也必将更加劇烈!

  見他沉思,李闕宛頗有些震動地道:

  “原來是隋觀真人…可底下修士…隻知是青池渌水之神通,都說是寧真人動用了了不得的寶物…”

  “晚輩一路走來,皆見修士戚戚,縱使是南北較量,江北手段之酷烈,數百年來未有也!

  “青池魔宗之名…恐怕為江南第一,再難抹去了…秋湖真人…不知當如何自處!

  ……

  “轟隆!

  雷聲在空中震動,天地明亮一瞬,隐隐約約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灰白綴在暗色之中,顯露出白骨的幽然。

  荒野之岸的江水已經橫跨數裏,淹到了山峰之下,哪怕岸邊是最高的地方,江水仍然能沒過腳背,零零散散的人影站在水裏,或是飄飛在水面上,安靜得如同雕塑。

  寧婉禦風雪而回,神色已然平靜,落在荒野的山峰上,林烏寧上前來迎接她。

  這男子自從掌握了宗裏的大權,一向是意氣風發,可如今竟然顯得失措且惶恐,在她面前拜了,哆哆嗦嗦:

  “師…師尊…”

  寧婉環視一圈,山頂上的青池修士沒有一個人敢擡起頭看她,神色皆有異樣,唯獨李淵欽面色自如,靜靜地候在一旁。

  隋觀一句‘與我何幹!
’,便消散的無影無蹤,就像來時一樣詭異,仿佛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隻留下她孤身返回,面對着江岸恐懼的目光。

  身為紫府,又修成了『入清聽』,寧婉向來不會有什麽錯覺,隻要自己有這樣的感覺,隋觀恐怕已經動用了什麽手段。

  她身為紫府,尚且如此,整片江南的低修,恐怕也會慢慢不記得隋觀。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恐怕是什麽消減因果,避走報應,從而溫養性命之術!

  “如何…”

  寧婉收起了神情,靜靜地注視着自己的弟子,林烏寧更懼了,低聲道:

  “紫煙、鸺葵的人手突然撤走,一聲不吭…恐怕出了什麽事情,他們說…說。

  寧婉斂了神色,低低地道:

  “不必和他們多說了。

  林烏寧不知如何應答,一路跟着寧婉到了光明的主殿中,候着真人在主位上坐下了,欲言又止,卻見門外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一位弟子快步入內,跪倒在地:

  “禀真人…山稽郡…已經被玄嶽門真人圍困!
沐券門真人不知所蹤…聽聞…聽聞門內已經亂成一團,嫡系似乎早早撤走了…”

  寧婉仿佛沒有聽到,神色複雜地道:

  “玄妙地界可有異象?

  這弟子愣了愣,有些遲疑地搖頭:

  “不曾聽說…”

  這女子終于閉上眼睛,一言不發,顯現出疲憊的姿态,『入清聽』的神通受到了太多惡意與憎恨,自行運轉,已經攀登至巅峰,将整座山間的人心動向通通傳入她耳中。

  跪在殿下的林烏寧、靜靜立在山中的司通儀、候在偏殿裏的費清伊、秦險…

  從寧家嫡系到青池內門、從來往的散修到奔逃的百姓…哀恸的哭聲、不知所措的惶恐、冷眼旁觀的笑意、不甘的怨毒、恨不得寝皮食肉的痛恨…

  滾滾的渌水之氣吞噬的不止有百萬之衆的北方百姓——還有在戰場中的青池弟子、諸家嫡系、散修客卿…甚至還有荒野的百姓。

  這一剎那,她的目光直視到所有人的心底,隐約之間,寧婉仿佛回到了渌葵池,回到了那滾滾的無形狂風之中,那沙啞的難聽聲音重新響起:

  “等我死了,你自己獨自坐在這渌葵池上,你才知道有多麻煩。

  沉沉的陰霾中顯露出那一張幹瘦的、如鬼一般的臉,仿佛要從眼眶裏掉出來的雙眼依舊凝視着她:

  “你就是青池之主!
想也好,不想也罷,再也不是青池的寧家…”

  “而是——寧家的青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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