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坐在石凳上,一言不發,腦子裡想了很多。
從最初李郎去京都偷襲自己。
再到一起去昌平縣整治饑荒……
不打不相識……
相遇,相熟,相知,直到變成生死與共的兄弟。
秦風曾答應李郎,一定會幫他們家洗清身上的“莫須有”罪名,重現家族榮光。
秦風也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竭盡所能的兌現着承諾。
可是,無論這一天會不會發生,李郎都再也看不見了。
柳紅顔衆女,莺莺燕燕地回到後宅,好不容易擺脫了百姓們的炙熱目光。
正準備與秦風好好叙叙舊。
卻發現秦風坐在石凳上,臉色越發猙獰,拳頭攥緊松開又攥緊。
直到秦程氏使了眼色,她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很識相地退開了。
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秦風才終于緩緩站起身。
依舊是一言不發,邁步朝着縣衙外走去。
聚集在縣衙周圍的百姓,見到秦風出來了,又是一陣沸騰。
無數溢美之詞,從四面八方向秦風彙聚而來。
可是秦風卻無心留戀。
就這麼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默默朝着明王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林瞿奇瞬間明白了什麼,讓衙差将聚集的百姓驅散。
按說,今天這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該高興才對,就算有噩耗,也該留到明日再提。
可是,秦風無法一人獨享榮華,卻讓明王一家獨自承受悲傷。
似乎是為了避免沖撞了秦風凱旋的喜氣,明王所住的宅院,顯得極為低調。
門旁隻挂着一個小小的白燈籠,暗示家中在辦白事。
當秦風鼓起勇氣,推開院門的那一刻,縱使經曆血與火考驗也不曾流下半滴眼淚的秦風,卻再也堅持不住了。
淚水不斷在眼眶打轉。
庭院顯得極為冷清,院子裡挂着幾根白幡。
堂屋,停着一口孤零零的棺材,棺材蓋開着,前面立着牌位,上書:大梁明王之子,輔運縣男李郎之位。
身為龍子,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脈,可是直到為國戰死,李郎也隻是一個小小的縣男。
明王和李章坐在堂屋西側,身上穿着喪服,頭上綁着白色的布帶。
曾經彪悍勇武的明王,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李章的一身傲氣也已經消失不見,默然麻木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火盆裡燃燒的紙錢。
秦風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堂屋。
直到近前,明王和李章才意識到秦風來了。
父子倆還沒來得及開口,秦風就已經噗通一聲跪下,對着靈位連磕三個頭。
秦風沒有急着起身,而是跪在靈位前,注視着棺木。
按照秦程氏的說法,李郎已經去世半個月。
即便現在是秋天,天氣轉涼,但過去這麼久,屍體早已經腐敗。
可是棺材明明沒有封蓋,秦風卻嗅不到半點異味。
說明,李郎根本就不在棺材裡。
浴血戰場之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馬革裹屍。
絕大多數戰死者,皆是屍骨無歸。
秦風猛然攥緊拳頭,臉色鐵青,緩緩轉身看向明王。
“打掃戰場者,是何人?”
感受到秦風眼神中的憤怒,明王冰冷的内心,終于升起一絲溫度。
明王當然明白,秦風問這話的意思。
當即苦笑着搖了搖頭。
“郎兒戰死之地,乃是十裡長廊,那地界本就低窪,屍體堆砌在一起,時間久了便爛作一團。”
“根本辨不出郎兒的屍骨,怨不得善後的将領。”
聞言,秦風起身查看棺内。
裡面放着一套黑甲,秦風一眼認出,這套黑甲,正是天機營出品。
“既然屍骨不見,為何這衣冠會回來?”
明王苦笑一聲:“郎兒作戰的盔甲,并非這套黑甲,而是尋常重甲。
“郎兒曾說,待我家族洗清一身鉛華,重歸皇室廟堂之際,才要穿着這件黑甲,榮歸故裡。
“他要告訴所有人,我們家,皆是忠肝義膽,這套黑甲,便是守衛北疆的鐵證。”
秦風閉着眼睛,深吸了口氣。
許久之後,再睜開眼睛時,眼眶的淚水已經蒸發,正欲轉身,腳下踩空,身形一陣搖晃。
連忙扶住棺材,這才沒有摔倒。
或許是這一絆,徹底擊垮了秦風的心理防線。
秦風臉色逐漸發白,眼前陣陣眩暈。
“李郎,你個狗日的,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見證你們一家重歸皇室宗祠嗎!”
秦風一拳砸在棺材上,猛然轉身,咬牙切齒,歇斯底裡地怒吼起來。
“甯虎何在!徐墨何在!趙玉龍何在!”
“清點兵馬,所有将士,披甲!”
秦風邁步朝着院外沖去,一邊沖一邊大吼。
“老子要殺光北狄蠻夷!以陳斯之血,祭奠李郎!”
就在秦風即将沖出院門之際,卻被人一把拽住。
不是旁人,正是世子李章。
李章二話不說,一拳砸在秦風的臉上,咬牙低喝。
“你給我冷靜下來!大梁北境滿目瘡痍,北溪縣将士們更是心力憔悴。”
“你一怒之下,隻會讓将士們白白送死!”
秦風冷冷注視着李章:“李郎死了!
“為了大梁,為了北溪縣而戰死,若不為他報仇,我秦風枉為人!”
秦風擡起手,一指靈位:“輔運縣男李郎之墓?
“恥辱,奇恥大辱!
“李郎乃是李氏皇族的血脈,為國捐軀,最後竟然隻落得一個縣男稱号?
“我秦風不甘心!”
輔運縣男,乃是梁帝為了羞辱明王一家,故意為之。
一直以來,這都是明王一家的痛,隻是不願向外人道之。
如今,被秦風直接戳到痛處,明王和李章非但沒有半點記恨,反倒盡是感激。
或許這天下,也就隻有秦風一人,會為了明王一家的尊嚴,如此憤怒。
李章滿臉苦澀,語氣卻是柔和了不少。
“秦兄,你若真想為我兄弟報仇,更要休養生息,厲兵秣馬。”
“以北溪縣現在的實力,絕對無法再經曆一場大戰了。”
明王緩緩起身,看着秦風陣陣動容:“風兒,郎兒有你這樣的異性兄長,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