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緝令給千篇一律的日子帶來一些談資,但不會影響村民們的生活。
回到家裡,秦桑繼續安心養病。
他不敢冒然修煉,隻能用世俗的辦法治療,好在他懂得調理之術,配合一些草藥,病情日益減輕。
這一日清晨,秦桑醒來時,外面已經陽光明媚,鳥兒在窗外叽叽喳喳。
家裡隻剩他一人。
現在正是農忙時節,因為他身染重病,家人為他到處求醫問藥,耽誤了農活,需要抓緊時間補種。
秦桑起身,松了松筋骨,感覺身體比昨日又輕盈了幾分,病快好了。
推開門,秦桑聞到淡淡的飯香和藥香,走進柴房,看到竈台上有溫熱的藥湯,還有給他留的飯。
秦桑面不改色,一口氣将苦澀的藥湯吞下肚,端着餅子回到院裡,先掰下來一塊,碾碎撒在石闆上,然後一邊看着鳥兒啄食,一邊自己慢慢吃了起來。
餅子比前幾天吃的顯得粗砺,有些喇嗓子,因為從細糧換成了粗糧。
去年的收成不怎麼好,家裡的積蓄大部分用來給秦桑治病,今年才剛播種,還要數月才能成熟。
他們必須從現在就開始精打細算,不然在新糧下來之前,全家都要餓肚子。
‘咄咄咄……’
不一會兒就引來一群鳥,在秦桑面前放肆啄食。
秦桑望着鳥兒出神,這幾天的生活勾起他遙遠的記憶,在青羊觀的那段惬意時光。
後來帶着小五下山遊曆,重建青羊觀,也頗為随性。
可惜自從他邁入仙途,就從未真真正正放松過了。
現在也是如此,他看似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心中一直在盤算怎麼脫離當下的處境。
溪自幼身體不如大哥強壯,父親沒教過他獵術,突然提出進山打獵,父母肯定不會允許。
最好的辦法是追随商隊,離開豐城,然後在半途找個理由離隊。
溪的父母都是有遠見的,見三兒子不能像大兒子一樣以打獵為生,在他小時候就在考慮給他謀一個出路。
讓他跟村裡一位老先生念過幾年書,還學會了算術,打算送他去店裡當夥計,所以秦桑追随商隊離開,不會顯得突兀。
以秦桑的能力,隻要他願意,肯定能混進商隊,就怕父母不放人。
不過,秦桑可不想在凡間蹉跎太久,須得快刀斬亂麻。
“我也吃完了,下午再來吧!
”
秦桑見鳥兒們眼巴巴看着自己手裡的餅子,囫囵塞進嘴裡,拍了拍屁股,起身出門。
半個山坡都是村子開辟的梯田,秦桑站在溪流邊,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影在田裡勞作。
“辛勞的村民,真實的幻境!
”
秦桑不止一次感歎。
他明知自己身處幻境,這些天卻找不到絲毫破綻,他的家人和那些村民如此地鮮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完全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幻境之中。
其他進入幻境的人,沒有玉佛庇護,可能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裡的土著,認為這是真實世界了吧!
秦桑想到自己在風暴界中州時看過的佛經,佛門有‘空性’之說,認為世界是空,甚至法亦是空,修行的目的就是看破‘空’的本質。
對于佛門經義,秦桑不完全認同,但此時不禁生出聯想,和他現在的處境很像。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秦桑急于破局的同時,也對這處幻境産生了極大的好奇。
他抓起一把河沙,看着沙礫順着指縫流淌下去。
如果幻境和真實世界一樣廣博無邊,萬事萬物都存在,且有其演化規律,世世代代永續不絕,隻要一直不離開幻境,真實和虛幻的界限又在哪裡呢。
幻境也會構築出一個真實的修仙界嗎?
秦桑起身,緩步向山下走去,今天狀态不錯,他準備去城裡轉轉,尋找機會。
遇到村民,都會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關切幾句,秦桑也都一一道謝。
快走到山下的時候,秦桑注意到,河岸對面的一戶人家門前發生推搡。
一個老人被從裡面推了出來。
“老不死的!
說了沒吃的!
走走走……”
戶主大娘嘴裡罵罵咧咧,一把将老人推到路中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秦桑腳步微微一頓,看清老人正是他在城門前見到的那個老乞丐。
今天進城,他本想着找機會接觸一下老乞丐,不料在村裡遇到了。
“哈哈哈……”
“又被打出來了!
”
“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
”
……
一群幼童扒着牆角偷看,見老乞丐被趕出來,捧腹大笑。
老乞丐心态倒是不錯,扭頭做了個鬼臉,吓跑幼童,拄着拐棍走向橋頭,在一塊石頭上歇腳,嘴裡不知哼着什麼歌謠,搖頭晃腦。
那些幼童很快又聚攏過來,靠近老乞丐,見他不會打人,膽子越來越大,在他身邊玩起了躲貓貓。
老乞丐也喜歡孩子們的朝氣,眯着眼睛曬太陽,冷不防被一個調皮的小孩偷走草鞋,扔下河灘。
“哈哈哈……”
孩子們大笑着跑開,但沒有跑遠,躲在樹後看老乞丐怎麼撿鞋。
“嘿!
你們這群娃娃,欺負老人家,快給我拿上來……”
老乞丐闆起臉,用力敲了敲拐杖,卻引來更大的嘲笑聲。
這時,秦桑從山上走了下來,踏上木橋,那些幼童看到有人來了,一哄而散。
秦桑走到橋頭,順着河沿爬下去,幫老乞丐撿草鞋。
“人老了,不中用了。
”
老乞丐背靠欄杆,歎息一聲,“你這個娃娃心眼好,和那些小娃娃不一樣。
”
“他們才多大?
”
秦桑爬上來,大喘了幾口氣。
對他現在的身體而言,這個舉動有點兒超出負擔了。
這時,秦桑看到老乞丐把黑乎乎的腳支了起來,似乎想讓自己給他穿上。
‘啪!
’
秦桑裝沒看到,甩手把草鞋丢到老乞丐面前,毫不客氣揭開對方的傷疤,“沒要到吃的?
”
老乞丐隻能放下腳,一邊彎腰撿鞋,邊歎息道:“唉!
人心不古,他們怎麼忍心看着我這個老人家餓死……”
秦桑心道活該,忽然看到正在穿鞋的老乞丐手一抖,腳一掙,草鞋飛下橋,‘啪’的一聲又掉到河灘上。
老乞丐擡頭陪笑道:“老了,手腳不利索,又得麻煩小兄弟了。
”
秦桑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看橋下的草鞋,沒有多說什麼,又爬上爬下,把草鞋撿了上來。
“老伯這次可得小心點兒……”
不料,秦桑話音未落。
‘啪!
’
草鞋又掉了下去。
老乞丐擡起頭看着秦桑,一臉無辜。
秦桑面無表情看着他。
接着,秦桑一言不發,回到河灘,飛起一腳,把草鞋踢進河心,轉眼就被河水卷走。
“哎哎哎……”
老乞丐急了,扒着欄杆大聲嚷嚷,“你這個小娃娃,剛還說你心眼好,怎麼把老人家的鞋扔了!
”
秦桑爬上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施施然道:“我還以為你嫌鞋太爛,不想要了。
”
“人心不古!
人心不古!
”
老乞丐嘴裡不停嘟囔,見秦桑要走,連忙用拐杖攔住他,“小娃娃還沒賠我鞋呢,想去哪裡?
”
“我哪有鞋?
”
秦桑攤開雙手,“别看我長得瘦小,腳比你大一圈,我爹和我哥的腳比我還大。
鞋沒有,飯倒是有一口,你要是餓了,就跟我來吧。
”
說着,秦桑推開拐杖,往回走。
老乞丐嘟囔了幾句,最後還是選擇光腳跟在後面。
将老乞丐領進家,爹娘還沒回來,秦桑走進柴房,将剩飯端出來,先供奉鳥兒,然後推到老乞丐面前,“吃吧。
”
老乞丐瞅了瞅野菜面餅,嫌棄道:“就吃這些東西?
”
“你還想吃山珍海味?
”
秦桑給氣笑了,作勢要将餅子收走,“我看你還是不餓!
”
“别别别……”
老乞丐連忙伸手護食,拿起餅子,大口大口吃了起來,一塊餅子轉眼就下了肚。
“我知道你為什麼被你兒子趕出來要飯了,”秦桑評價道。
老乞丐嗤了一聲,“你懂什麼!
老夫我是自己想出來的,而且我沒兒子。
”
“哦,”秦桑故作恍然大悟,“我也覺得,應該沒有女人願意跟你。
”
“咳咳……”
老乞丐一僵,險些被噎住,用力拍了拍桌子,“快去端碗水來,沒點兒眼力勁!
”
秦桑給他盛了一碗菜湯,老乞丐一頓狼吞虎咽,吃了個精光。
“您慢一點兒,就這些,吃完就沒有了!
我爹娘和大哥還沒吃飯呢,”秦桑小氣道。
老乞丐吃飽喝足,沒有再要,翹起二郎腿看秦桑收拾。
“你這個小娃娃,有點兒意思,”老乞丐樂呵呵剔着牙,不像之前那麼刻薄。
“什麼叫有點兒意思?
”
秦桑泡了兩杯茶,茶葉是母親曬的一種樹葉。
“老夫我走南闖北,見過的凡人也不少了,像你這麼有趣的不多。
若生在外面,或許會有一番作為,可惜生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還是個病秧子,”老乞丐抿了口茶。
凡人!
秦桑心中一動,臉上不動聲色,冷嗤道:“凡人?
你也就是活的長一點兒,把自己當神仙了?
你去過的地方很多嗎,給我說一說,山外是什麼樣的世界?
”
“比你想象中大得多,也豐富多彩得多的世界。
”
老乞丐望着天空出神,“可惜,這不是屬于我們人族的世界。
”
秦桑皺眉,左右看了看,“我們這麼多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野獸都是我們的食物,怎麼不是我們的世界?
”
“你敢吃鳥嗎?
”
老乞丐反問道。
“休得胡言!
”
秦桑故作大怒,“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
”
老乞丐哼了一聲,一臉鄙視,“你小子懂個屁!
井底之蛙,焉知天地之大!
罷了,老夫真是吃飽了撐的,和你個小糊塗蛋争什麼……”
說罷,老乞丐将茶水一飲而盡,拿起拐杖,搖搖晃晃站起來,也不提賠鞋的事,赤着腳就往門外走。
“對了,老夫不白吃你一頓飯,這個給你!
”
臨出門時,老乞丐似乎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抛給秦桑。
秦桑接住,見是一卷竹冊。
“看你也是識字的。
你的病是因為先天不足,這次治好,過幾年還會再犯,一次比一次兇險。
照這上面寫的去練,就算沒什麼成就,也能幫你除掉病根。
”
秦桑攤開竹冊,訝然發現,竟是一部修行法門!
當然隻有非常淺顯的入門部分,按照這部法門修煉,頂天也就修煉到煉氣期第三層。
不過功法之中沒有境界的劃分,統稱為感應篇。
當他再擡頭看時,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秦桑早就猜出老乞丐的身份不簡單,原本準備循序漸進,和老乞丐混熟之後再套出他的秘密。
沒料到一頓飯就換來一場仙緣,當年如果這麼容易就好了。
有了這部功法,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
演戲要演全套,秦桑仍裝作一臉疑惑的樣子,一字一句讀起上面的内容。
或許是老乞丐特意為他挑選的,竹冊上的内容非常淺顯,以溪的學識也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當然,理解字意和領悟功法是兩個概念。
秦桑發現,這門功法看似淺顯,但非常看重天分和悟性,隻要天分和悟性足夠高,就能很快領悟功法真意,并感應到天地靈氣。
秦桑狀似沉浸在功法之中,心中卻在盤算,老乞丐可能是他切入修仙界的最好契機!
……
村外。
老乞丐赤裸雙腳,安步當車,口中唱着歌謠,準備回城門飽飽睡一覺。
忽然間,老乞丐神情大變,轉身望向秦桑的家,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唰!
’
老乞丐原地消失,出現在院中,看到坐在門前的秦桑。
他雙目緊閉,竹冊放在膝蓋上,好似沉浸在某種狀态裡。
他四周的虛空竟浮現出無形波動。
就在這時,秦桑突然全身一顫,臉上血色盡褪,變得蒼白無比,‘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哐當!
’
巒恰好從地裡回來,看到一地的鮮血和氣息萎靡的秦桑,無比驚恐,丢掉手裡的農具,狂奔進來,“小弟,你怎麼了!
”
老乞丐眼中卻是異彩連連,滿臉欣慰。
“蒼天有眼,竟讓老夫找到一個修行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