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料子染色一般,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棉絲,别說公子,便是府裡倒夜香的小厮也瞧不上!
”
魏嬷嬷并非刻意貶低,而是實話實說,裴家的富貴潑天,連下人的吃穿用度都比一般的大戶人家要好很多。
周岚本是想拿着布料趕緊回家的,聽到魏嬷嬷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折返到姜媚面前,生氣地質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連倒夜香的都瞧不上?
”
這可是她花了一兩銀子買來給哥哥做衣裳的,她還盼着哥哥能穿着這衣服金榜題名、驚豔衆人呢。
周岚語氣不善,魏嬷嬷和橘葉第一時間把姜媚護在身後。
魏嬷嬷雖然想趕走姜媚,但姜媚是公子看中的人,隻有老爺夫人可以處置她,旁人不能欺了她去,不然打的是公子的臉。
“老身是在與我家姑娘說話,無意冒犯姑娘,還請姑娘莫要誤會。
”
魏嬷嬷知道方才的話有些刺耳,溫聲向周岚道歉。
周岚并不接受:“我親耳聽到的,能有什麼誤會,你們就是瞧不起人,若真心想道歉,也該讓她來。
”
周岚下巴微擡,看向姜媚。
這女人可是從她們這裡白得了一百兩銀子,她要一句道歉有何不可?
這般想着,周岚的下巴擡得更高,好像得了一句道歉就能把姜媚踩到腳底。
魏嬷嬷臉色微變,正要提醒姜媚不要輕易低頭道歉,免得丢公子的臉,姜媚搶先開口:“我家嬷嬷隻是實話實說,你自己買不起好料子,憑什麼要别人看得起?
”
周岚的自尊心很強,她和李氏一樣堅信周鴻遠肯定會出人頭地,最不能接受被人看輕。
聽到姜媚的話,周岚的臉都青了,她偷換概念,故意揚聲道:“姑娘如此勢利,照你的意思難道所有穿這種料子的人都隻配給人倒夜香?
”
店裡還有不少客人,聽到這話皆望了過來,眼神很是不善。
姜媚并不害怕,柔柔道:“在裴家倒夜香一個月的月錢足有二兩,這差事有什麼不好嗎?
”
隻是倒個夜香一個月就有二兩銀子,這是什麼神仙差事?
也太好了吧!
衆人的眼睛都亮起來,不僅不覺得倒夜香丢人,還很想得到這份差事。
見無人幫自己說話,周岚的氣勢也沒那麼足了,她恨恨地瞪了姜媚一眼,把那兩匹布還給夥計,大聲道:“我不喜歡這兩匹布了,給我換兩匹更好的。
”
能多賺錢夥計當然不會拒絕,立刻換了兩匹鮮亮些的料子來。
“這兩匹布是用最好的棉絲織的,這上面的花紋也是眼下最時興的,姑娘若是喜歡,給五兩就成。
”
五兩銀子,省吃儉用夠他們一年的花銷了。
周岚有些猶豫,姜媚在這時偏頭看了她一眼,隔着帽紗,周岚看不到她的眼神,反而更覺得被輕視,她咬咬牙,把身上的錢都拿了出來。
還差二兩。
周岚不想在姜媚面前丢臉,低聲對夥計說:“剩下的我回去拿來給你,你先把布給我。
”
這是祁州最大的成衣鋪,平日來鋪子裡賒賬的人也不少,夥計倒不擔心有人敢賴賬,爽快應下,周岚暗暗松了口氣,抱着那兩匹布離開。
夥計把錢收好,滿臉堆笑地來招待姜媚:“樓下的料子都一般,貴客請往二樓走。
”
姜媚颔首,跟着往上走,心裡卻冷成了冰。
周岚敢花五兩銀子買布給周鴻遠做衣裳說明李氏手裡是有錢的。
不僅有錢,還有不少。
和周鴻遠成婚這大半年發生的事在姜媚腦海中不斷浮現。
周鴻遠說李氏一個人拉扯他們兄妹長大不容易,她便沒有要聘禮,連酒席都隻有一桌,成婚後她更是起早貪黑地做豆腐賺錢,一個銅闆恨不得掰成兩個花。
在被賣給張明淵之前,為了多湊些盤纏,她更是拼了命,手上不是凍瘡就是血泡。
如今看來,她做的一切竟然隻是一場笑話。
李氏手裡有錢,隻是防備着她,一分都不肯給她花。
周鴻遠呢?
他也揣着明白裝糊塗,哄着她當牛做馬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姜媚用力掐住了掌心。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初到祁州便重病不起,若不是周鴻遠幫她找大夫,又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她恐怕早就死了。
她一句想吃糖炒栗子,周鴻遠就能冒着風雪穿過半座城去給她買。
她說她曾為妓子,不配被愛,周鴻遠卻說這不是她的錯,然後堅定地娶她為妻。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連他都騙她,那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
“姑娘,老身說了這麼多,你可都聽明白了?
”
魏嬷嬷講了兩種布料的區别,一直沒聽到姜媚回答,不免有些生氣,拔高聲音。
姜媚回過神來,低聲道歉:“對不起嬷嬷,我剛剛走神了,能不能勞煩您再講一遍?
”
魏嬷嬷壓着脾氣,沉沉道:“老身可以再講一遍,姑娘若是再不認真聽,休怪老身不客氣!
”
“好。
”
姜媚壓下雜亂的思緒,凝神聽講。
店裡能入魏嬷嬷眼的料子不多,魏嬷嬷講完,讓橘葉拿了一匹藏青色的蘇錦,而後對姜媚說:“公子不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你直接把這料子裁了做成衣裳,記得肩膀的位置要留寬松一點,方便公子平日外出。
”
“嬷嬷是要我給三郎做衣裳?
”
姜媚意外,魏嬷嬷的眼刀子立刻紮到她身上:“不是你自己剛剛說要給公子做衣裳的?
”
姜媚想起來了,但那隻是她用來激周岚的借口,她根本不會女紅啊。
姜媚想要拒絕,這時周岚哭哭啼啼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周鴻遠:“抱歉,這兩匹布我們不要了。
”
夥計立刻奔下樓:“這怎麼能行?
她說好的要買,我才讓她把布拿走的,現在說不買,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動什麼手腳?
”
“布在這裡,你現在就可以檢查,若有問題周某絕不抵賴。
”
“那也不行,要是所有人都像你們這樣,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
雙方僵持,周岚突然哭着說:“哥,都是她故意激我我才買這兩匹布的,她說其他料子特别差,連倒夜香的都瞧不上。
”
姜媚靜靜站在樓梯處,和周鴻遠遙遙相望。
有風吹進鋪子,拂過周鴻遠洗得脫線的衣擺,撥動姜媚的帽紗。
周鴻遠上前一步,拱手道:“舍妹無禮,還請姑娘恕罪。
”
“聽聞公子家貧,一分聘禮沒出便娶得良妻,婚後更是靠妻子勞作才能維持生計,怎麼如今公子的妻子還在牢中,公子卻能花五兩銀子置辦新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