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審人
“從來沒有什麼行露忤逆犯上,推我落水,是我自己主動跳下去的。
為的,就是讓祖母斷了我和景明哥哥成親的心思。
”
她眉眼萬分平靜,“祖母也不想我這樣壞的人嫁給琮之哥哥吧?
”
“既然如此,祖母就幫我離開罷。
”
“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好姑娘!
”
裴老夫人痛心疾首,哭着以手錘胸膛,“你可知她心機有多深?
她為了不嫁給景明,不惜跳水來栽贓陷害。
這府裡,我們都叫她給騙了。
如今你還想将她娶在身邊,你就不怕步你父親的後塵嗎?
”
娶妻娶賢,裴老夫人在裴煜身上深刻體會到了這個道理。
她決不允許,承平侯府裡再出一個裴煜。
“祖母隻知是她自己跳進的水中,又可知,此事我本就都知曉?
”
裴琮之迎上裴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眼,緩緩道:“我從頭到尾都知。
甚至,是我有意縱容她如此……”
他從去歲沈清棠落水拒婚開始說起,一樁樁,一件件。
——算計西院,陷害裴景明,曹辛玉的瘋癫,還有那些行露哄着裴景明吃下斷了子嗣的烏頭藥。
什麼兄友弟恭,什麼祖孫情深,什麼君子謙潤。
這府裡隐藏得最深的是他,最會僞裝得也是他。
裴老夫人先是驚駭,而後是茫茫然而起的憤怒,最後是撕心裂肺的絕望和無助,再禁不住哀嚎着痛哭出聲。
“是我做的孽!
”
她将這一切歸咎到自己頭上,“你在我身邊長大,我卻把你教成這個樣子!
我便是死了,也沒臉去見裴家的列祖列宗。
”
裴老夫人實在悔恨萬分,心裡既痛又寒,本就病重的身子如何受得起這般折騰,“哇”得一聲嘔出一大口心頭血來。
張嬷嬷在旁邊聽他們說話,本就心驚。
見着這場景,更是駭然不已。
她忙忙來扶裴老夫人将将欲倒的身子,拍背順氣,也不禁哭着問裴琮之,“大公子,老夫人是你的祖母啊!
她如今重病在身,如何受得起您這般刺激?
您這不是将她往死路上推嗎?
”
“祖母何曾不是将我往死路上推?
”
從始至終,他袖手旁觀,神情也萬分冷漠,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她對誰都慈愛,唯獨對他格外嚴厲。
他幼時在聽禅院裡,除了看書習字,就是耳提面命,諄諄不止的教導。
“你是裴家的嫡長孫,往後侯府一門的榮耀都在你的身上,你得肩負起責任來。
萬不能同你那父親一樣,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的出家去,把這整個侯府都棄若敝履。
”
她日複一日的教導,似要将這番話刻進他的骨髓裡,讓他一刻也不要忘記。
她對裴煜的失望愈大,對他的期望就愈高。
他習四書五經,學騎射,善武藝,樣樣出類拔萃的優秀,也隻得她一句“還不夠”。
——要超過裴煜,還遠遠不夠。
他愈發用功努力,按照她喜歡的模樣篆刻自己,是外人眼裡最是儒雅謙虛,乖巧懂事的孩子。
轉過頭,卻看見她抱着一無是處的裴景明笑得滿臉慈愛。
他是庶出,隻要生得一張讨人喜歡的巧嘴,便什麼都可以有。
祖母的疼愛,弟弟妹妹們的寬容,往後自己為他辛苦掙來的榮華富貴。
嫉妒嗎?
甘心嗎?
彼時的他也隻是一個想要祖母疼,父母愛的孩子罷了。
所有的轉折源于那個滂沱雨天。
他從承平侯府門口将沈清棠帶了回來。
相較于自己的處境,她似乎更加困窘無助。
她是這府裡唯一沒有血緣羁絆的孩子,自然要比他更加花費十二分的力氣來讨好府裡的人。
上至裴老夫人,下至府裡的小厮丫鬟,她皆笑臉盈盈,自然也得了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名聲。
既然是同類,他也起了興緻,有意在她面前弄死那隻繡眼鳥。
果不其然,她害怕極了,卻不敢聲張。
甚至在他要挾恐吓後,更加殷勤讨好于他。
他的壓抑宣洩也得到了釋放,好像隻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做自己。
——那個惡劣,陰險,一點也不君子的自己。
他其實親情淡薄,感情也格外遲鈍。
很多年以後,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心意,起了想将她據為己有的心。
蓄謀已久,汲汲營營,徐徐圖之。
好不容易到了現下,他可以将她娶回歸崖院,為自己所有。
卻叫裴老夫人頃刻間毀于一旦。
他痛苦難當。
沈清棠的離棄,裴老夫人的背叛,江婉的怨恨。
他在這府裡沒感受過一絲溫情,又何談如今要他以德報怨。
“我也想過要好好伺候祖母,頤養天年。
可是祖母不願。
既然如此,我如祖母的心意,這聽禅院孫兒往後再不會踏入。
”
他拂袖就走,身後傳來裴老夫人凄楚催淚質問,聲聲泣血,“琮之!
你不要祖母了嗎?
”
他頓住腳,“是祖母不要孫兒了。
”
丢下這句話,徑直出門去,再不管身後哭天搶地的呼喊挽留。
裴琮之連夜審人。
先是銜雪院的蒹葭白露。
她們什麼也不知道,出城的馬車是裴老夫人準備的,她們隻是得了沈清棠的吩咐上車。
“姑娘說老夫人不想她嫁公子,所以準備了這輛馬車送姑娘離開。
但是她後來又後悔了,不想走,就讓我上車去裝作姑娘的模樣,應付一下老夫人,好讓明天的婚事能順順利利。
”
白露和她身形相像,夜色一籠罩,她再低着頭,旁人根本不知上車的是她還是沈清棠。
“旁的奴婢們就不知道了。
”
她這一計調虎離山調的根本不是裴琮之,而是蒹葭和白露。
她們是裴琮之安插在她身邊的眼,她必須支走,采薇和落月才能悄無聲息的潛去旁邊宅子裡。
裴琮之再審聽禅院伺候的丫鬟婆子。
她在這兒住了幾日,祖孫倆密謀了那麼多,不可能毫無蹤迹。
“沈姑娘平日裡伺候老夫人都是親力親為,不讓我們接手,也不讓我們進去。
說是老夫人愛靜,不要進去打攪了她。
”
什麼愛靜,不過是祖孫倆說話防着外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