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小寶抱著晉王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哪怕晉王要走,也不撒手,無論瑤娘怎麼勸都不管用,這小傢夥似乎打定主要要纏死爹爹。
尤其他笑得天真爛漫,隻露出四顆小米牙,哪怕心硬如晉王,也不忍心用強力將兒子拽下來。
其實他也很享受這種感覺,尤其在見多了小寶從來隻喜歡黏著瑤娘的場景之後,這樣的小寶,似乎將他心中的那股郁氣都補了回來。
劉大先生他們已經來了,福成催了兩次,等著晉王過去議事。
福成拿了撥浪鼓,又拿了小木馬,在邊上哄著小寶,小寶隻是望著他,還是不撒手。
晉王站起來,「他既不下來,就不下來。
」又對瑤娘說:「我晚點回來。
」然後便脖子上掛一隻小樹懶,往外行去。
一路上,引來無數人紛紛側目,想看卻又不敢多看,那場景別提多彆扭了。
晉王素來是個不在乎旁人目光的性子,這一次也難免有些窘迫。
到了前院書房,裡面已經坐了許多人,俱是晉王這一次帶來的心腹手下。
一見晉王這般模樣出現,泰然自若如劉大先生,手中的羽扇也不小心滑落了,又匆忙撿了回來。
直到福成在旁邊各種做眼色,眾人才恢復鎮定紛紛低頭,而晉王也在書案後坐了下來。
他拍了小寶屁股一下,「坐好了。
」
也是奇了,小寶竟聽得懂也似鬆開手,老老實實在他膝蓋上坐好,眼神好奇地在下面幾個人臉上瞅來瞅去。
黑先生笑眯眯地道:「殿下,你這娃娃腦殼瞧模樣聰明的很。
」
黑先生不愧是黑先生,一出口就是一口蜀地話。
晉王與他相處多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誇小寶聰明。
劉大先生也點點頭:「此子像似個早慧的,以後前途定不可限量。
」
而其他也都紛紛一派正經地說著各種誇讚小寶的話,即是臉皮厚如小寶,也忍不住臊紅了臉。
怕露出太多情緒,惹來人注意,便轉頭將臉埋在晉王懷裡。
「好了,說正事。
」晉王清清嗓子道。
議事很快就開始了。
而說的大多都是各方藩王異動以及去了什麼府說了什麼話之類,這些所謂的異動,不過是隻字片語的瑣碎之言,俱是晉王府各處埋下的釘子探子收集上來的情報。
極其瑣碎,而這些幕僚及晉王所做的事就是眾觀全局,從其中挑出有用的東西,串聯起來,並得到有用的信息。
像劉大先生與黑先生及李茂天,平日在晉王府就是管著這些情報的分析與分類,交叉進行磋談之後,將有用的東西呈交給晉王。
晉王偶爾也會讓下面把情報遞上來,閒暇之餘看看。
這不同於戰場上兩軍對陣,敵強敵弱一目瞭然,即使兩軍對壘,還會有各種詐敵之計,更何況是這種相隔萬裡之遙對峙。
且敵暗我明,誰也不知道誰會對誰做出什麼來,畢竟敵人太多。
就好比這次,能察覺出幾處都有異動,可無論怎麼挖都挖不出對方到底想做什麼。
「讓人盯緊了安王,他最是喜歡渾水摸魚,他和周家人……還有代王,他一直置身事外,但本王不信他沒什麼想法,畢竟他可是同為嫡出。
永王那裡著重盯梢,本王總有種感覺這次他會鬧場事出來,另外……」
屋中一片寂靜,隻有晉王富有磁性的嗓音盤旋著。
這時,有個奶娃子的聲音驀地響起:「曾、曾外祖……」
奶聲奶氣的,萌音滿滿的,晉王一面繼續說著,一面拍了拍他。
以為是小寶不聽話,聽到大人說話,自己也想說。
「……皇太孫那裡,暫時不要正面,能避則避,不爭一時長短……」
「曾外祖父……」好不容等小寶把這四個字掰扯清楚,卻迎來晉王輕兜了他一下小屁股,繼續說話。
福成則蹲在晉王腿邊,小聲問他:「小主子是不是悶了,老福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
小寶瞪著福成那張老臉,心裡鬱悶極了,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他動了幾下,就要扒在書案上玩,晉王也就任他玩。
他拽著書案上的宣紙,晉王一面和下屬說話,一面用眼角餘光看著他。
拽來了宣紙,小寶又去拽筆洗,怕弄濕了他的衣裳,晉王擡手從書案上拿了個小號的鎮紙放在他面前。
小寶鬱悶地拿手指戳了兩下,依舊伸著手要去夠東西,下面劉大先生幾個就見晉王一本正經,與以往別無不同。
淡定、冰冷、漠然,狹長的眼古井無波,絲毫沒有波瀾。
甚至所穿的衣裳,也是慣穿的玄色,就是面前多了個奶娃子。
一個穿著鴨蛋青色棉質裌襖夾褲的奶娃子,白白胖胖,眉目清秀,一看長大就跟爹一樣是個美男子。
這奶娃子有些調皮,像一隻小烏龜似的在書案上掙紮著,手腳並用。
他似乎想拿某樣東西,他的小臉有點紅,因為太使勁兒。
其實已經有人看出他想拿旁邊硯台上擱著的狼毫筆,甚至有一種想走過去遞給他的衝動。
福成也看出來了,不過他卻是怕小寶弄污了自己衣裳,甚至是晉王衣裳,所以他很體貼地上前一步,將硯台端了開,徹底絕了小寶的念想。
啊!
小寶發出一陣憤怒的喊叫,福成壓低著嗓門道:「我的小爺,這可不好玩兒,老奴給你拿隻乾淨的。
」忙在筆架上拿了一根毫毛細軟的狼毫筆遞給他。
可是他就想要上面有墨的!
小寶一陣無力感。
他本是想藉著親近父皇,以達到多聽到些消息的目的,畢竟他娘是個內宅婦人,每天就是在內宅中打轉,對外面的事情不知道,也不會知道。
哪知來了之後,聽到父皇和幾個幕僚說話,他更是確定自己之前的想法,在皇祖父萬壽節前後定然會發生一些事,而他覺得別人要想對他父皇下手,絕不會正面硬碰硬,而是會選擇相對薄弱的一環。
他娘是其一,寧國公府那邊也是其一。
小寶甚至聽到了晉王吩咐安排精銳把他和他娘住的那座院子盯死了,卻唯獨沒聽見關於寧國公府的安排。
是父皇覺得寧國公那邊自有安排,還是出於對曾外祖父以及二舅爺的信心?
可要知道,什麼時候都是自己最親近最不會懷疑的親人背叛最可怕。
所以他慌了,顧不得遮掩自己的來歷,想出口示警。
可沒有人聽他的,隻當他是牙牙學語,而小寶礙於身體所限,根本沒辦法說太長的話,甚至一些話根本說不清楚,所以他才動了拿筆去寫。
經過一番努力,卻被福成給破壞了,他格外灰心喪氣,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還是太莽撞。
且不提他現在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手去寫字,寫得像鬼畫符似的,誰能認出來。
看來,他還得另想辦法。
小寶逕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而對於外人來說,卻是忍俊不住地想笑。
一個奶娃娃灰心喪氣的沮喪樣,那小摸樣別提多可愛了。
若不是此時場景不允許,恐怕下面那幾個自詡老謀深算的幕僚,也會失態地上來抱抱他,哄哄他。
怎麼以前沒覺得奶娃娃有這麼可愛?
劉大先生和李茂天都是當過爹的人,遙記那時候兒子這麼大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麼?
好像很忙碌,即使偶爾賦閒在家,也隻會覺得臭小子哭聲真吵,魔音穿耳。
晉王瞥了福成一眼,隱隱有些譴責。
福成覺得好冤枉,殿下,我可是為您著想,若是小主子不懂事拿著毛筆亂畫,將您臉上畫幾道墨印子,您的一世英名——
接下來的時間裡,小寶一直很安靜也很聽話,像似在認真聽大人們說話,又像似神遊太虛。
晉王有些不能習慣,看了福成一眼。
福成起先不明所以,很快反應過來,讓人端了碟小寶最愛吃的小米糕。
晉王從碟中撚起一塊兒,默默遞給他。
小寶接了過來,心中又氣又想笑的,一口一口咬著小米糕。
吃了兩塊兒,水也來了。
晉王是會餵奶娃子喝水的,在峽谷時那會兒練過幾次,不過那時候是別人家的崽,現在是自家的崽,明顯手腳放輕多了。
修長的手掌端得穩穩的,半斜著小茶杯餵小寶喝水,小寶咕嚕咕嚕喝了兩口,用小手去推。
他就把茶杯撂在一旁,從袖中掏出一塊兒帕子給他拭了拭嘴角。
擡頭見下面人都看著自己,晉王面色波瀾不驚,道:「繼續……」
這一場持續了近一個半時辰,本是還有些事沒議完,但見小寶蔫耷耷的,晉王也沒心思再議了。
吩咐下去晚上再議,晉王便抱著小寶回後院了。
晉王妃回來後,就聽見晉王今日抱著小寶去前院的事,時下講究的是抱孫不抱子,再沒見過哪個大男人是抱個奶娃子不撒手的。
在宮裡那趟還能理解,晉王大抵是想體現父子情深,刻意做給弘景帝看。
可這如今是在自家府邸,用得著演給誰看?
那不作他想,定是喜歡到不行,才會如此這般對待。
晉王妃本就心神不寧,一聽見這事,心中更不是滋味。
向晉王妃稟報的是周媽媽,如今這事在府裡傳遍了,簡直當做奇聞在論。
不多下人們可不會說晉王這般不成體統,隻會說蘇夫人得寵,連帶生得小公子也得殿下喜愛,抑或是就憑殿下對小公子這態度,蘇夫人一輩子不愁了。
這為何不愁,自是不用言喻,王妃多年未能有孕。
要能有,早該有了,如今蘇夫人頭一份,又生得是大公子,肚子裡說不定還揣了個二公子。
趁著這幾年功夫,父子處出感情來,別說王妃不能生,就算能生,到那時候黃花菜也涼了。
這偌大的晉王府以後指不定誰當家。
周媽媽不停地在晉王妃面前叨叨,擱在以前,晉王妃哪怕裝個樣子,也能裝過去。
可這次她卻裝不下去了,斥道:「媽媽,怎麼外面說得這話你也信。
不定是徐月茹或是柳側妃故意放出的流言蜚語,就想激了本妃和姓蘇的鬥!
」
周媽媽格外不讚同:「不管這是不是有人故意挑唆,可這事總是真的,紅兒親眼看見了,回來跟奴婢講的。
王妃,您再這麼不爭下去,日後……」
「行了,別說了,下去!
」
「王妃……」
「下去。
紫煙,讓她下去!
」
這還是晉王妃第一次這般對周媽媽翻臉,她格外不能接受,老臉上死灰一片,嘴唇翕張了下,默默地和紫煙下去了。
「娘娘,媽媽也是太過擔憂您了。
」紫菡在邊上道。
換做以前,這幾個紫從來不會插這種嘴,可今日卻是說了這話。
這麼說來,她們都覺得事態已經嚴重到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晉王妃滿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