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聽到這話,瑤娘不禁蹙起眉。
讓她過去也就罷,怎生還要帶上小寶?
什麼事非得帶上小寶?
瑤娘想起前陣子晉王妃說過的讓她帶小寶去思懿院,許久沒見著這孩子的話。
難道說王妃是為了這事?
瑤娘來不及多想,匆匆給小寶換了一身衣裳,便帶著他去了。
一路上,心惴惴的,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到了思懿院,正房的廊下站著幾個穿著綠比甲的丫頭,看著她不像以前那樣笑容滿臉早早就迎了上來,而是眼神怪怪的。
瑤娘頓時心咯噔一聲,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進了裡面,首位上坐著晉王妃,而下首處分別坐著胡側妃、徐側妃等人,竟是一下子湊齊全了。
瑤娘更是覺得不好,卻也隻能不動聲色,像以往那般上前給王妃及三位側妃行了禮,才在下面站了下來。
王妃沒有賞座,是不能坐的,這在以往是幾乎不會出現的情況。
坐在首位上的晉王妃,臉色並不好。
胡側妃睇了瑤娘一笑,笑著對王妃道:「王妃也是個和善人,都發生這樣的事了,還想替蘇侍妾留臉,還不快把那人叫上來,也讓蘇侍妾好認認人,說不定蘇侍妾還會感激您呢。
」
她笑得即得意又充滿了惡意,睇著瑤娘的鳳目中除了濃濃的嘲諷,還有一種貓抓耗子般的戲謔。
王妃幽幽地嘆了口氣,對旁邊的丫頭使了個眼色。
不多時,就有一男一女被引了進來。
女的正是燕姐兒,男的卻是一個身穿半新不舊的藍色直裰,長相十分粗鄙的男人。
看得出這男人出身微賤,似乎因來到這地方非常不安,卻又賊眉鼠眼地拿眼角瞟著周邊的情形,但凡見到有容貌出眾的女子,那不大的綠豆小眼中就會綻放出一種貪婪的光。
燕姐兒方一站定,就神色激動地看著瑤娘:「瑤瑤姐,可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小寶有爹了!
」
隨著這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瑤娘臉色,眼看著她的臉突然變紅,又慢慢的泛起白,直至一片死白。
瑤娘咬著下唇,緊緊地盯著那個男人。
「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不知自那一日,我就日思夜想地唸著著你。
可當時我心中驚慌,竟棄你而去,事後找你萬般不得,還是多番打聽才找到你姐姐家……」那個男人在看到瑤娘後,眼中就綻放出一種興奮的綠光,卻又強裝斯文,讓人看著極為不舒服。
瑤娘一陣頭暈目眩,感覺就像是回到了那一日。
那一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至今還是一片模糊,隻知道自己很疼很熱很暈,等她再次醒過來,卻是衣衫不整地被人扔在無人巷道。
拖著殘破的身軀回家,姚家正一片大亂,姐姐因為找她的事和李氏大吵不停,她強撐著說了一句是燕姐兒將她騙出去,她到了地方卻被人打暈後,就昏倒了。
醒來,姐姐正伏在她床前哭,哭得痛不欲生。
她才知道她之所以會遭受那不堪的一切,竟全是燕姐兒使得壞。
而她去的地方竟是柳巷,林雲縣出了名的花街柳巷,她不知道到底是誰奪了她的身子,她也不敢問。
姐姐倒是逼問過燕姐兒,可燕姐兒抵死不認,隻說想壞了她的名聲,並沒有想壞了她的身子,也並不知道是誰打暈了她,又佔了她的身子,柳巷中那麼多嫖客。
也就是這句話阻了後面的所有追問,再加上燕姐兒有李氏的袒護,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也隻能這麼不了了之。
自打懷了小寶後,瑤娘努力地不去想孩子的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到底生得是好是壞,身份如何。
卻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粗鄙噁心的人,而這個人竟在她好不容易將日子過好了,突然找了來。
他到底想幹什麼?
瑤娘腦海裡一片空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小寶也是滿臉吃驚,他爹不該是個貨郎嗎,怎麼貨郎復活了?
不光是他,連瑤娘身邊的玉蟬以及阿夏都是滿臉吃驚的樣子。
倒是座上的那幾個似乎並不驚訝,或是垂眸譏笑,或者掩嘴詫異,形態各異,顯然在瑤娘來之前,就知道了這事。
「蘇奶娘,你快跟大家解釋解釋,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嫁過人生了孩子,男人死後維持不了生計,才會入府當奶娘?
這鬧得這麼一齣,可真是看得大家一頭霧水的,你如今身份地位也不同了,可不能做出什麼有辱王府威嚴之事。
」胡側妃又道。
一聽這話,還不待瑤娘有所反應,那男子就蹦了出來,神情甚是激動:「我知道你恨我,我當時也是偶遇了你,實在愛慕難忍,才會做出那等無恥之事。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萬望你能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原諒我,我用我下半輩子來彌補你和兒子……」
說著,他甚至走上前去,雙手顫抖地想去碰小寶,「你是叫小寶吧?
」
卻被小寶伸手啪的一下打開了手。
有陰謀!
小寶看著得意的胡側妃,神情淡然的徐側妃,和一臉不屑的柳側妃,當然還有眉頭緊皺似乎隱含著怒氣的晉王妃。
他急得左顧右盼,可在別人眼裡卻是孩子被這種場面嚇著了,沒有人去關心他的反應,甚至連阿夏都忘了。
男子似乎被小寶嫌棄的動作刺激到了,轉身來到瑤娘面前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求求你,跟我回去,不能讓孩子沒爹,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會待你一輩子好的……」
有人嗤地笑了一聲,在神情恍惚的瑤娘耳裡十分明顯。
卻又是胡側妃:「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蘇奶娘竟是被人……」
話留了個尾巴,可恰恰是這尾巴給人留了無限遐想。
被人未婚污了身子,還生了個野種。
當年李氏這麼罵過她,瑤娘一直記在心裡,卻從不願去回憶。
可此時卻不停地在瑤娘腦海裡迴蕩著,她該怎麼辦?
她以後怎麼辦?
不,她沒有以後了,這種不堪的過往被人知曉,殿下怎麼還可能要她。
「夠了!
」隨著這聲怒喝,晉王妃手拍了一下扶手,「胡側妃,不該說的話不要說,我看你是禁足沒被禁夠是不是。
一切事情待殿下前來,交由他來定奪!
」
胡側妃不甘地小聲咕噥了一句:「這明明就是事實,孩子爹都找來了,咱王府也不能攔著人一家三口團圓……」剩下的話語戛然而止,卻是晉王從外面走了進來。
竟是連通報沒用,就進來了。
一同來的還有福成。
王妃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殿下……」
晉王沒有理她,幽暗上蒙了一層血色的眸子看向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立在那裡的瑤娘,還有跪在她面前低頭想求得原諒的男人。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下額頭,眉心緊蹙,神情冰冷中隱隱藏著幾絲煩躁。
而王妃已經來到他身前,態度恭敬地詳述著來龍去脈。
其實此時晉王妃心中已然有數,這定是誰動了手。
可到底是誰,一時之間她也分辨不出。
按理說胡側妃最可疑,畢竟之前她才接二連三被榮禧院打了臉,又被對方奪了寵,會下這種死手也是正常。
可恰恰是這正常中,透露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讓晉王妃起了幾分疑惑。
說來這事也巧了,晉王妃午睡剛起,徐側妃和柳側妃便來了,來了什麼事也沒幹,就是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緊接著胡側妃也來了。
晉王妃還在想今兒怎麼湊得這麼齊全,然後事便來了。
瑤娘的娘家人竟然找來了,一同到的還有個男人。
自此,關於瑤娘未進府之前的經歷才為眾人所知。
原來瑤娘竟從沒嫁過人,而是未婚被人給污了身子,才會誕下一個孩子。
為了掩蓋這一切,也是在家中待不下去,她謊稱男人死了,入王府當了奶娘。
若僅僅隻是奶娘也就罷,頂多因她不修婦道逐出府去,萬萬沒想到她竟會得了晉王的寵愛。
這剛成為晉王的寵妾沒多久,孩子爹就找上門了,還要一家三口團聚,這不是笑話是甚?
簡直就是在給晉王府抹黑。
王妃自然想幫忙遮掩,可惜當時胡側妃她們也在場,以胡側妃愛挑事的模樣,根本遮掩不住,才將瑤娘叫來詳問究竟。
且讓王妃看,恐怕這事應該是事實,因為瑤娘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王妃言語簡練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包括怎麼發生當時什麼情況自己又做了什麼,都一一說了。
既有澄清自己的意思,也是做了兩手準備。
畢竟晉王的想法誰也不知,不過讓王妃想來這次這蘇瑤娘怕是慘了,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一切。
若是沒這個男人和那個孩子還好,這兩個人的存在恰恰提醒了晉王,這個女人是如何的骯髒。
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
晉王看向瑤娘,幽暗的眸子近乎一片死寂,其中隱隱有什麼在翻騰。
「殿下……」
瑤娘如墜冰窖,如果能夠死,她現在恨不得死了。
可小寶怎麼辦?
她不敢再去看晉王,不敢去看他是什麼樣。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兩人之間有了那麼些許不同,她甚至還想好晚上就問他是不是因為解禁了胡側妃,怕她不高興,所以才會心裡一直存著事想對她說。
她甚至想好了怎麼去問他,若是他又彆扭了,她怎麼討好他。
她知道他喜歡看她討好他的樣子,他就是喜歡欺負她,可她不在意,她很喜歡他這樣……
可這一切如今都被毀了,都被毀了……
她這麼髒,他不會要她了……
眼淚終於忍不住噴湧而出,怎麼也止不住,有那麼多人等著看她笑話,她都知道,她該堅強的,可她真的做不到。
豆大的淚珠一滴滴地低落在地上,她滿頭珠翠,衣衫華麗,因為晉王不喜歡她打扮太素淨。
單薄的肩膀一下一下抖動著,像似承擔了什麼承受不了的重負,就快要被壓垮……
小寶看得一陣心疼,恨不得衝上去把這些人都給砍殺了。
同時心中一種焦慮,是不是上輩子他娘就是這麼死的,被人設計遭來父皇嫌棄和厭惡,才給了人可趁之機……
燕姐兒眼中閃過一抹得意,走過來詫異道:「瑤瑤姐,你幹嘛哭啊,小寶有爹了,你該高興才是!
」
那男人忙站起來,伸手想要扶住瑤娘,口中急急道:「瑤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莫哭莫哭,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可手還沒伸過去,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被嘭的一聲替代。
眾人隻見眼前一花,晉王就閃了過去,定睛再看,尖叫聲此起彼伏。
卻是那晉王一掌揮去,當場就把那人腦袋被拍掉了下來。
對,掉了下來。
那人還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睛,腦袋骨碌軲轆地滾了出去,而他的身子還立在那裡,伸手做扶的狀態。
隻是一瞬,鮮血就從沒了頭的頸子上噴射了出來,瑤娘離他最近,眼見就要被噴個徹頭徹尾,卻在晉王的一個拉扯下躲了開去。
燕姐兒首當其衝被澆了一臉,她來不及尖叫,翻了個白眼,就暈了過來。
晉王一手將瑤娘鉗在懷裡,環視所有人:「今日之事,誰若是敢亂傳,本王要她死!
」
這一刻的晉王宛如殺神降世,渾身充斥著滔天戾氣,狹長的眸子紅似滴血,緩緩流轉,竟無人敢直視。
話音方落,晉王就摟著瑤娘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