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981章繁華之下,另一個世界
此詩一出,上官婉兒與楚青鸾俱驚。
高陽這詩,太大膽了!
高長文也不可思議。
他高長文讀春秋的,再加上高陽這詩詞太過直白,他自然也聽懂了。
他傻了。
聽自家兄長的意思,似乎是對這句話……不太感冒?
老農聞言,眼前一亮。
高陽這首詩很直白,他一聽就知道了意思。
他激動地拍着大腿,聲音顫抖:“好!好詩!道盡了小老兒的心聲啊!天下人都說大公子高陽是文曲星下凡,智謀無雙,卻把二公子您貶得一文不值!說您荒唐不堪,乃定國公府之恥,但依小老兒看,二公子您這才是真通透!您之才,半點不輸大公子!”
高長文看向直勾勾盯着高陽,壓根沒看半眼自己,一臉誇贊、拍馬屁的老農,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這究竟是誇他,還是罵他?
此時,他該不該糾正老農,他才是高家二公子高長文呢?
其餘人也忍俊不禁,以打趣的目光看向高長文。
這身份,不能認!
高長文臉漲的通紅,連忙轉移話題道,“老人家,聽你和我大哥長文意思,這瑞雪似乎不一定好?”
老農看向高長文,聽到了大哥二字,心中暗驚。
難道定國公府,還有第三子?
私生子?
但這事,肯定不是他能打聽的。
老農回歸正題,苦笑道,“貴人,這就看如何解讀了,冬降瑞雪,可保護冬作物,化雪後可儲水,可改善土壤,凍死害蟲,往往冬雪一下,便意味着來年莊稼豐收。”
“這對我大乾來講,對長安城内,縣城内那些木炭燒着,穿着棉衣,蓋着厚被的權貴來講,自是好事。”
“可對我們這些穿不暖、住不嚴,在寒風裡像野狗一樣刨食的草民來說呢?天越冷,死的人越多!”
“就好比今年,這麼早就開始冷了,若天再降大雪,莫說流民熬不過去,哪怕是小老兒也不一定撐的過去。”
“小老兒倒也不是說瑞雪不好,可這天一冷,是真要人命啊!可要是不下雪,來年地裡欠收,交不上租子,還不上主家的印子錢,那日子,同樣生不如死!”
“天下能有多少莊子,能像咱們莊子,像老國公一樣,借糧隻需原數奉還,不加那吃人的利錢呢?”
老農說着,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放在火堆一旁,汲取着火堆的暖意,一張溝壑縱橫的臉在幹柴噼裡啪啦的燃燒中,映照出一種看透生死的蒼涼與麻木。
氣氛猝不及防的變的沉重。
楚青鸾,上官婉兒臉上的最後一絲笑意消散,隻剩下凝重與悲憫。
老農所說,是沉甸甸的現實。
高長文也沉默了。
這也是他未曾想過的,他還以為所謂的瑞雪兆豐年,對所有人都是好事。
畢竟叫瑞雪……
可在老農口中,那被萬人稱頌的“瑞雪”,對另一群人而言,竟是催命的符咒!
這時。
老農咧開一嘴黃牙,看向高長文說道,“貴人見笑了,這幹柴或許在貴人的眼中,不值一提,甚至唾手可得,但在小老兒這樣的人眼中,卻彌足珍貴。”
“冬天太冷,容易感染風寒,若是縣裡權貴病了,抓藥休養便是,可對小老兒這樣的人,卻是災難。”
“一年收成本就不多,有時養家糊口都難,甚至還得借貸,哪有錢看病?隻能硬扛罷了!”
“即便有所富餘,一個也得掰成兩半花,治病多花一個銅闆,買柴買米的錢就少一個銅闆。”
“所以啊,小病不用治,扛着。大病治不了,等死。”
老農說到這,臉上滿是豁達之色。
這赤裸裸、血淋淋的生存法則,如同最寒冷的秋風,瞬間席卷了河岸。
一時間,除了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嗚咽的秋風,瞬間一片死寂。
“小病不用治,大病等死?”
高長文仿佛忘了呼吸,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幾位貴人若是不嫌小老兒聒噪,小老兒給貴人們…講個故事吧?就發生在這片土地上,大概…十年前?”老農試探的開口道,滿臉滄桑。
“老丈請講。”
老農的目光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山巒,陷入了深沉的回憶。
“那一年…也像今年,秋寒來得特别早,特别兇,冷風就像刀子,刮得人臉生疼,貴人可能想象不到,我們這樣的人家,一件破棉襖,那是老子穿了兒子穿,孫子接着穿,裡頭的棉絮,早就硬得像塊鐵闆,又沉又冷,半點暖和氣兒都存不住。”
高陽神色複雜,低聲吟道,“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卧踏裡裂!”
老農眼前一亮,連連道,“對!對!長文公子說得對,就是這樣!”
“但小老兒家太窮,床上除了一床棉被,底下是用稻草鋪的,又以稻草捆了一捆。”
“小老兒有個摯友,叫王老三。”
“他婆娘生他女兒沒幾年就生了一場大病,走了,就剩他和閨女,父女兩相依為命。”
“那年寒冬,太冷了。”
“朝廷一允許砍伐,村民們便一擁而入,但山林太珍貴了,有些要修繕皇宮,有些要燒木炭,用來售賣,所以每個人最多砍兩三捆,一下令重新封山後,除了城裡貴人的山頭,幾乎能砍的全都砍完了,樹枝也撿不到多少,隻能撿一些枯草、樹葉。”
“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老農滿臉自嘲,仿佛回到了那個令人絕望的寒冬。
“王老三家有些麥稈,那是秋收後剩下的,哪怕是一根一根很不經燒,卻也是寶貝,都得收回去好好存着,畢竟一整個冬天都得做飯,有時太冷,還得燒點取暖。”
“那年太冷了,哪怕是稻草塞滿衣服,縮在屋子裡,還是凍的受不了,王老三家除了麥稈,還有一些儲存的樹枝,他想燒火烤一烤,可轉念一想,這才剛入冬,這若燒了,以後怎麼辦呢?”
“咬咬牙,挺一挺吧,挺一挺就過去了,苦難終究會過去的。”
“可天不遂人願,又過了數十天,天氣絲毫不見暖,反而越來越冷,王老三太窮了,餘下的一點銀錢買了米,根本沒錢買柴,連做飯都不一定夠,更别說燒來取暖,最糟的是,他閨女凍得直咳嗽,小臉青紫。”
“那日,他聽人說,縣裡有個大富商在找通房丫頭,王老三一咬牙,便帶着女兒去了。”
“可當他見到那富商,卻傻眼了,因為那富商都六七十了,論年齡,都能當她女兒的爺爺了。”
“王老三猶豫了,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嗎?老婆臨死之際,曾用帶血的手抓着他的手,讓他豁出命也要照顧好他們的女兒,他若将女兒給這老頭當通房丫頭,死後有何顔面見亡妻?”
“他擡頭就要拒絕。”
“老頭卻也不惱,隻是淡定的讓人搬來了一小袋米,和兩大捆幹柴,再加上二兩銀子。”
“王老三拒絕的話,就像堵在了喉嚨裡。”
“王老三的女兒滿臉害怕,小臉煞白,隻覺得那老頭的眼神如虎豹豺狼一樣可怕,她後退幾步,抓着王老三的衣袖,滿臉哀求之色,脆生生的朝王老三喊着“爹爹”,“爹爹”“我們回家吧。”,“我白天一定拼命去撿樹枝”。”
高長文聽的血液噴湧,繃不住了。
他拔高聲音,直視着老農,滿臉迫不及待的問道,“那王老三怎麼選的,他真就為了這兩捆柴,一小袋米,區區二兩銀子,不顧亡妻臨終囑托,把自己女兒賣給那老頭當通房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