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祯去督軍府的路上，眼皮直跳。

　　她預感不太好。

　　可她又知道，程柏升是個很好的朋友，不會故意刁難她。

　　程柏升了解盛長裕，又跟着他出入，他最清楚盛長裕的狀況。

　　“沒事，放寬心。
”甯祯對自己說。

　　她之前打了電話，這個電話副官肯定會告訴盛長裕。

　　盛長裕早晚都會問她打電話是什麼事。

　　總要說的。

　　正如程柏升所言，盛長裕一回來，她急忙忙跑過去，近乎谄媚，說不定上峰覺得她馬屁拍得好，真答應了。

　　不答應也沒事。

　　甯祯的阿爸回來了，阿爸也不喜歡盛長裕。

　　非要去吃這個飯，結果未必理想。

　　“他答應也行，不答應正好。
我忐忑什麼呢？
”甯祯給自己鼓勁。

　　反正就這麼兩條路。

　　她趕到督軍府的時候，小雨轉大，斷珠般垂落，在屋檐下形成了簾瀑。

　　有人在門口等。

　　是程柏升。

　　他撐傘過來，接了甯祯：“最近都還好？
”

　　“挺好的。
”甯祯道，“督軍在做什麼？
”

　　“葛總長來了，他家一點小事。
”程柏升說。

　　甯祯：“是因為葛五小姐被洪門扣押的事嗎？
”

　　“你也知道？
城裡傳開了？
”

　　“不是，是正好當時我也在場。
”甯祯說。

　　程柏升失笑：“你也在？
這麼巧的嗎？
”

　　他們倆踏上了抄手回廊，程柏升收了傘，帶着甯祯一路去了會議小樓。

　　剛剛踏進大門，還沒有拐上回廊，就聽到書房裡什麼東西重重砸在地上：“你還想老子去救你女兒？
救回來做什麼，親自斃了她？
”

　　甯祯：“……”

　　說好的心情不錯呢？

　　程柏升面色一僵。

　　他似看出了甯祯心思，幹巴巴解釋：“剛剛還挺好的。
你跟我來，先去會議室坐坐，我去看看……”

　　他剛說完，書房的門被重重推開：“柏升！
”

　　盛長裕正好要叫他。

　　就這樣，盛長裕和甯祯面對面。

　　甯祯看着他那張黑沉的臉，心裡一慌：程柏升這個不靠譜的狗頭軍師，要害死我！

　　黃曆也說，今日不宜出門。

　　盛長裕的怒氣，快要把房頂掀了，程柏升小跑幾步：“來了。
”

　　甯祯：“……”

　　那我呢？

　　盛長裕見她愣在那裡，冷冷道：“進來。
”

　　是說甯祯。

　　甯祯想逃也難。

　　甯祯稍後進書房，發現盛長裕把桌子上的墨水瓶給砸了，一地墨汁。

　　葛總長一把年紀，垂頭站在旁邊，臉色發白，鬓角全是冷汗。

　　“長裕，我先和葛總長出去，他有什麼事我來辦。
夫人有事找你，你們慢慢說。
”程柏升四兩撥千斤，拉了葛總長。

　　葛總長也想逃，立馬跟着他出門。

　　盛長裕想要喊站住，又覺得沒必要，沉沉坐回太師椅，抽出香煙點燃。

　　他吸了好幾口，都沒能按住胸口那口氣。

　　甯祯知道他是氣葛寶娴的事，但發怒的點是什麼？

　　葛寶娴丢了葛家的人，而葛家是他心腹，連累他丢人？

　　還是洪門不給他面子，打狗也不看主人，他不爽孟昕良？

　　甯祯心思轉得飛快，明白自己的事絕不能提。

　　她來的時候，隻想過兩種結果，誰知道趕上他發脾氣，第三種結果要來了。

　　盛長裕一根香煙抽了一半，才開口：“聽說，那晚在郵輪餐廳，你動槍了？
”

　　甯祯的心口猛然一沉。

　　還跟她有關？

　　她是受害者！

　　“是。
”她如實回答。

　　她低垂頭，不看盛長裕，隻聽到他冷哼一聲：“你槍法好，怎麼槍口總對準我？
”

　　甯祯：“……”

　　“打我的姨太太、打我下屬的臉，下次是不是得打我了？
”他冷聲問。

　　甯祯：你這純屬遷怒。

　　她打的是刺客。

　　那刺客也不是葛家的人，隻是葛寶娴雇傭來的。

　　不管怎麼算，甯祯和盛長裕的關系，都應該比他和葛寶娴親近，甯祯的槍打得沒問題。

　　盛長裕現在純屬找茬要罵人。

　　屋子裡沒有旁人，甯祯也習慣了被他罵，隻當是無妄之災。

　　“你要搞清楚，你站的地方姓盛還是姓孟！
”盛長裕繼續道。

　　甯祯：“督軍，我錯了。
”

　　“你認錯倒是快，改過嗎？
”盛長裕繼續說，“你知道自己錯哪裡嗎？
”

　　甯祯：“……”

　　她這次真不知道。

　　掰開揉碎講，她也是占理的。
難道葛寶娴算計她，她坐等吃虧，叫葛家不為難，才算是忠誠于督軍嗎？

　　槍頂着甯祯的頭，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哪裡。

　　她不做聲。

　　屋子裡一時安靜，隻有盛長裕快速抽煙的聲音。

　　呼氣、吸氣，每一下都重。

　　甯祯懷疑他想要打人。

　　“……出去！
”他最後道。

　　他應該是活生生把“滾出去”那個“滾”字給忍了下去。

　　甯祯立馬從書房出來。

　　她雖然受了牽連，但總體說來，沒受到太大的侮辱。

　　能接受。

　　還好，這件事解決，請客吃飯想都不要想。

　　甯祯不顧外面下大雨，執意要走，哪怕程柏升要留她。

　　“……你說了嗎？
”程柏升還問她。

　　甯祯：“我再多說一句，他大巴掌要抽我臉上了。
我沒敢。
”

　　“這件事跟你沒關系，他不知發哪門子的瘋，遷怒你了。
你放心，請客的事我幫你講。
”程柏升說。

　　又道，“我估算錯誤，讓你吃個大虧，這次是我的錯。
”

　　“别别，柏升，你這樣我過意不去。
你是好心，閻王爺的暴風雨又不是你能預測的，不關你的事。

　　吃飯的事也别提了。
我阿爸回來了，萬一他們倆在飯桌上吵起來，更尴尬了。
以後再說吧。
”甯祯說。

　　她轉身走了。

　　程柏升還想說點什麼，甯祯已經小跑着出去了。

　　這天下午，程柏升親自去了趟孟公館，和孟昕良溝通了一番，把關押多時的葛寶娴接了出來。

　　他黃昏時才回來。

　　盛長裕洗了澡，換了幹淨衣裳，坐在書房翻閱文件。

　　眉頭微微蹙起，還是不太高興。

　　“……人送去了葛家。
葛寶娴吃了不少苦，餓得不成樣子。
”程柏升道。

　　盛長裕：“她活該！
沒打死她，已經是法外開恩。
”

　　又把一份文件扔給程柏升，“給葛明降級，擔任次長。
”

　　程柏升心中咯噔了下。

　　“那總長？
”

　　“先空懸，以後再說。
”盛長裕道。

　　是葛明官複原職，還是其他人上任，看看情況。

　　程柏升看着這份手谕，有點沉重：“長裕，需要這樣嗎？
鐵路局關乎交通，事情重大。
這樣罷免葛明，太草率了。
”

　　“我樂意。
”盛長裕道。

　　程柏升：“行，我去辦。
”

　　他吩咐下去，叫人把督軍手谕傳到鐵路局。

　　回來時，程柏升又忍不住問：“到底為什麼非要這麼重懲罰葛明？
”

　　“你知道他女兒為什麼被孟昕良抓起來嗎？
是算計甯祯。
”盛長裕說。

　　程柏升瞠目結舌：“她腦子沒毛病吧，督軍夫人她也敢算計？
”

　　又回神，“甯祯吃虧沒有？
”

　　“你看她的樣子，像是吃虧嗎？
有孟昕良在，能讓她吃虧？
人家靠山硬得很。
”盛長裕冷冷道。

　　程柏升：“……”

　　這話怎麼聽着都不太對味。

　　“你總不會是，吃醋吧？
”他看盛長裕。

　　盛長裕狠狠剮他一眼：“需要我送你去進修，學學如何說話嗎？
你說的是人話嗎？
”

　　程柏升：“……”

　　“她手裡那支槍，打過繁繁，也救過孟昕良。
”盛長裕說到這裡，幾乎咬牙切齒，“她那槍口，就對準老子的！
”

　　程柏升：“……你失心瘋吧，這是怎麼想的？
”

　　盛長裕：“你能不能說話？
不能說話滾出去。
”

　　程柏升：“……”

　　他被盛長裕趕出去了書房。

　　不僅甯祯受無妄之災，他也受了。

　　盛長裕忌憚孟昕良，對他各種不爽。
他的夫人，幫了他不爽的人，就是故意和他作對。

　　——程柏升知道這是他的思路。

　　盛長裕小時候吃了很多偏心的苦，他對人事的第一條，就是無條件偏向他。

　　如果偏向他的敵對，就是他仇人。

　　他氣甯祯，就是氣這點。

　　可甯祯又不知道。

　　甯祯既不了解盛長裕的性格，又不知道他讨厭孟昕良。

　　“之前還好好的，又這樣了。
”程柏升歎氣，“官邸内宅是不是陽氣太重了，專克女主人？
”

　　要個女主人，怎麼如此艱難？

　　程柏升推着他們倆走，好不容易前進一步，又退回兩步。

　　愁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