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長裕在軍政府說一不二，“老臣”們被他打壓得一個個擡不起頭，以至于他在軍政府的時候，特随意。

　　一件舊軍褲，松松垮垮沒形沒款的，因他身段挺拔，愣是不顯落魄，反而别樣不羁；襯衫也舊，袖子挽得老高，一邊進門一邊解紐扣。

　　瞧見甯祯，他解第四顆紐扣的手停住，劍眉微蹙：“有事？
”

　　甯祯也不願意見他。

　　和他打交道，她不太敢痛快喘氣，始終被壓制着，直不起腰。

　　“督軍，那晚您拉我打牌的事，姆媽知道了。
”甯祯開口說。

　　盛長裕正不情不願把第三顆紐扣扣回去，聞言擡眸看她：“你什麼意思？
”

　　一旁陪坐着的程柏升也看向甯祯。

　　“老宅以為我得到了您的另眼相待，特意叫我來問問，您中秋節回不回去吃飯。
”甯祯說了來意。

　　她開門見山，沒有兜圈子，讓盛長裕心裡舒暢了幾分。

　　他讨厭繞彎。

　　他坐下先點煙。

　　深吸兩口，眉梢略有略無擡了擡：“是老宅為難你，還是你借用我在老宅自擡身價？
”

　　——吹牛收不回來，需要他去救場。

　　甯祯垂着眼睫：“您上次警告我了，我都認真記下，絕不敢造次。
的确是老宅聽說了這件事。
”

　　盛長裕又抽兩口煙。

　　一截煙灰，顫顫巍巍要落未落，眼瞧着就要從他半敞的衣領掉進去。

　　甯祯的視線，正好在那煙灰上，慢半拍才發現自己正在看他的唇。

　　他的唇不厚，唇形很好看，銜着香煙的弧度也漂亮。

　　她收回視線，又怕他被煙灰燙到了，大發脾氣，今天這事徹底談崩。

　　她起身拿了水晶煙灰缸，遞到他跟前。

　　順勢在他旁邊沙發坐下。

　　态度殷勤而小意。

　　盛長裕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手指微動，煙灰落入了她雙手捧着的煙灰缸裡。

　　纖細的手，凝雪般的腕，捧着透明煙灰缸，畫面美麗得叫人眼前一亮。

　　盛長裕是個俗人，他看到了賞心悅目的畫，心情也不錯。

　　“行，你回去告訴姆媽，我中秋節去吃飯。
”他道。

　　甯祯：“好。
”

　　買賣談成，見好就收。

　　甯祯沒想到“初戰”如此順利，打算維持好這成果，絕不留下來添堵——那晚她要是沒跟盛長裕去吃宵夜，打牌結束就溜，絕對會留個好印象。

　　“督軍，我不打擾，先告辭了。
”甯祯說。

　　盛長裕卻問：“幾點了？
”

　　甯祯毫不遲疑：“十一點半。
”

　　“飯點了。
吃了再走。
”他道。

　　甯祯眼角跳了跳。

　　上次被罵，就是他非要吃宵夜引起的。

　　甯祯：“不了督軍，姆媽還等着回話。
”

　　盛長裕站了起來：“我去打個電話給她。
你留下來。
柏升，叫人準備午飯。
”

　　程柏升道好。

　　他白釉似的面龐上，有善意與鼓勵，對甯祯說：“留下吃飯吧，督軍府廚子手藝不錯。
”

　　甯祯隻得點頭。

　　盛長裕起身要出會客室，副官長程陽走過來，低聲跟他說：“督軍，書房線上有電話，江小姐打的。
”

　　盛長裕二話不說，立馬出去，腳步十分迅捷。

　　甯祯隻感覺渾身重量輕了大半。

　　什麼江小姐啊，簡直是活菩薩。

　　程柏升打量她半晌，笑道：“你怕長裕？
”

　　“誰不怕他？
”

　　“長裕沒那麼可怕。
”程柏升說。

　　甯祯給了他一個很無語的表情。

　　在蘇城，人人都知道督軍從小混不吝，手段狠辣。

　　上次兩個小地痞調戲甯祯，他把一個打得半死，另一個刺穿眼球，不知能否活下來。

　　還有甯祯的父兄，差點就因盛長裕一念之差死在平亂前線。

　　他很可怕。

　　可他也實在太強大了，甯祯想要對付他是蚍蜉撼樹，就隻能乖乖做好“督軍夫人”，慢慢想解決辦法。

　　程柏升則被她的表情逗樂，笑了起來：“跟我來吧，餐廳在這邊。
”

　　副官很快擺好了午飯。

　　甯祯和程柏升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盛長裕一直沒從書房出來。

　　等了半個小時，程柏升對甯祯說：“我們先吃，他估計臨時有事。
”

　　甯祯巴不得。

　　和盛長裕吃飯，會消化不良。

　　她與程柏升吃了起來。

　　程柏升問她哪一道好吃，她覺得都挺好吃。

　　吃完了，盛長裕也沒露面，和江小姐的電話一打就是一個鐘。

　　甯祯抓緊時間起身告辭。

　　程柏升看得出她急忙想走，就道：“我送你。
”

　　甯祯便覺得程柏升是個好朋友，知道旁人的難處，不叫她等。

　　直到出了督軍府的大門，上了自己汽車，甯祯才重重舒一口氣。

　　渾身枷鎖都脫了。

　　程柏升送完甯祯，回來時瞧見盛長裕剛到餐廳。

　　“你們吃完了？
”

　　“留了兩樣你愛吃的菜，我叫廚子去熱一下。
”程柏升說。

　　盛長裕環顧一圈：“甯祯呢？
”

　　“她吃完走了。
”

　　“我還有事跟她說，跑那麼快，我又不會吃了她。
”盛長裕的情緒，到這會兒已經很不悅。

　　像是有件事沒做完，不上不下卡着他。

　　程柏升：“你别不講理，是你冷落她。
她有事找你，就來軍政府；你有事找她，去老宅。
”

　　“下次再說。
”盛長裕擺擺手。

　　甯祯回到老宅，等了兩天才告訴老夫人，盛長裕答應中秋節來吃飯。

　　老夫人驚訝不已。

　　徐芳渡也有點吃驚，然而卻沒有十分意外。

　　來不來，還兩說。

　　盛長裕逢年過節都忙，有時候軍中還有會。

　　時間很快到了中秋節。

　　民主政府後，不準守孝，老宅不用替去世的大帥守着，去年中秋節就很熱鬧，今年更熱鬧。

　　老夫人請了蘇城最有名的戲班，兩位名震天下的名角來唱堂會。

　　“大嫂，聽說你特意請了大哥來吃飯？
”一個堂弟媳婦問甯祯。

　　甯祯：“督軍是答應了的。
”

　　堂弟媳婦聲音挺大的，笑語連珠：“還是你有面子，要是旁人去請，大哥斷乎不理。
”

　　又說，“再過些時日，你叫大哥不要去祭拜蘇晴兒，他也會聽你的。
”

　　甯祯微微沉了臉。

　　其他人在旁邊，側耳聽這邊的熱鬧，沒有對堂弟媳婦的“捧殺”出聲。

　　“大嫂，還是你有本事，能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
咱們妯娌之間，這本事你得教教我。
”

　　她這些話，膈應人，卻沒到可以發火的程度，因為她始終笑盈盈的。

　　甯祯要是發脾氣，反而是她較真、沒有容人之量。

　　啞巴虧很難吃。

　　“大哥什麼時候到？
”堂弟媳婦又問。

　　徐芳渡一直坐在旁邊，慢悠悠喝一杯茶，沒往這邊多看一眼。

　　“我什麼時候到，還需要跟你彙報？
怎麼着，以後家都給你當，祖宗牌位全撤了，你坐上去獨享香火？
”

　　旁邊突然有人說。

　　甯祯：“……”

　　盛長裕最擅長神出鬼沒的，把甯祯吓一跳。

　　她都沒留意到他何時到了。

　　堂弟媳婦臉色發僵，吓得一動不動，伶牙俐齒的她，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是欺軟怕硬的主。

　　徐芳渡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急忙迎上來：“裕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