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祯從督軍府回來，去見了老夫人。

　　老夫人着實氣狠了，臉色都不太好，有點憔悴。

　　她不到五十歲，平時哪怕打扮非常老氣，風韻猶存。

　　可臉色一憔悴，人就顯老，像是一夜間老了十歲。

　　不知她是被盛長裕氣的，還是被徐芳渡氣的。

　　“……督軍留我，說這幾日有人孝敬了很好的牛肉，不吃完就浪費。
我住了幾日，歇在客房。
”甯祯主動說。

　　老夫人：“你……”

　　她本不想問，又忍不住。

　　甯祯：“我和三姨太一樣的待遇，姆媽。
”

　　老夫人無比心梗。

　　她忍無可忍：“如此一來，就繁繁獨大了。
她是堂子裡出來的，再寵她，她的身子也毀了，添不了子嗣。
”

　　甯祯表情安靜。

　　“姆媽，督軍也沒想過添子嗣。
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都是哄他開心的。
現在繁繁讓他快樂，他就願意寵着，咱們有什麼辦法？
”甯祯倏然說。

　　老夫人沒想到，甯祯暗暗頂嘴，還有點譏諷她的意思，變了臉色：“你說什麼蠢話？
”

　　“大概因為我人蠢。
若不是我和三姨太這樣蠢，督軍也會疼我們幾分。

　　繁繁出身不好，奈何人家機靈聰慧，督軍就是愛她，咱們又有什麼辦法？
”甯祯道。

　　她居然繼續針鋒相對。

　　老夫人一時不知氣懵了，還是驚呆了，居然愣是不知該接什麼。

　　她定定看着甯祯，半晌才開口：“你知道自己說什麼？
”

　　“我的确蠢，姆媽您教導我。
”甯祯依舊不讓。

　　老夫人心梗：“你要翻天？
你眼裡還有婆婆、還有尊卑？
”

　　“姆媽，哪怕我後進門，到底是明媒正娶、婚書上三媒六聘的正室夫人。

　　三姨太她算計我，您輕飄飄處理她，僅僅是因為她撒謊，而不是她害了我。

　　您眼裡既沒有兒媳婦，那我也就不孝了。
這個督軍夫人，我做不來，過完年我要離婚。

　　您手頭人選那麼多，再替督軍挑一個好的。
最好是，既能膈應督軍，又能被您掌控的女人。
”甯祯笑了笑。

　　老夫人臉色驟變。

　　她面頰布滿寒意：“你是找死嗎，甯祯？
你在跟誰說話？
”

　　甯祯的刻薄，已經過線了。

　　她居然反過來敲打老夫人。

　　“生死有命，姆媽要我死，我也逃不掉。
先這樣吧，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等過完年，您再叫我回來離婚。
”甯祯說。

　　說罷，她轉身走了。

　　她若不露出一點鋒芒，老夫人踩得她連姨太太都不如。

　　甯祯算是看出來了，親生的孩子，哪怕是做了督軍的長子，都得不到老夫人半分尊重，甯祯這個外人更别想了。

　　她成天做個乖樣子，三姨太的巴掌打到了甯祯臉上，老夫人都裝作看不見。

　　——你裝瞎，就别怪我刺眼。

　　甯祯回摘玉居收拾行李。

　　她不僅僅自己走，還要把她的四個傭人都帶走。

　　傭人們吓壞了。

　　曹媽也吓得不輕：“夫人，這樣鬧大了吧？
”

　　甯祯：“博弈嘛，就是你來我往。
我試試老夫人的底線，也亮一亮我的底牌。
”

　　“她真逼您離婚，可怎麼辦？
”曹媽擔心問。

　　甯祯：“她要是退讓，會派人接我回來過年，甚至親自去接我；她要是真心逼我離婚，那我給她跪下。
”

　　曹媽：“……”

　　她一時哭笑不得，又無比憂心。

　　甯祯很多時候，理智果斷。
可到底是被寵大的孩子，她有脾氣的。

　　她不是軟弱可欺的小柿子，随便什麼人都能捏一捏。

　　該使性子的時候，甯祯就要耍耍脾氣。

　　彼此試探，一旦發現對方不可撼動，再回來賠禮道歉。

　　“就看誰沉得住氣。
”甯祯說。

　　她自己開車，後備箱塞上簡單的行李，帶着她的四個女傭和錢匣子，回甯家去了。

　　盛家老宅一時嘩然。

　　“她不敢離婚吧？
甯州同還是督軍的眼中釘。
她這個時候離婚，豈不是功虧一篑？
”

　　“做做樣子，吓唬老夫人的。
不過話說回來，三姨太蹬鼻子上臉，老夫人不給她體面，她不鬧一鬧，也沒了威望。
”

　　“有好戲看了。
看這對婆媳誰先低頭。
”

　　“老夫人一輩子沒低過頭。
夫人太任性了，回頭肯定是甯家的人做戲，親自押解她回來，向老夫人賠禮道歉。
”

　　然而等了等，甯祯沒回來。

　　看戲的人越發覺得此事有趣。

　　甯祯從老宅離開後，又去了趟督軍府。

　　她告訴盛長裕，她年前想回娘家小住數日。

　　“随你。
”盛長裕說。

　　距離過年還有一個月，甯祯打算在家住到臘月底。

　　盛長裕不介意，她更加心安理得住下了。

　　家裡，母親很支持她。

　　祖母疼她，卻又覺得她行事會留下把柄。

　　“還是早點回去，别真過火了。
”祖母勸說。

　　母親則說：“讓她住到年底吧。
嫁過去這麼久，受了不知多少氣。
咱家的女兒不是人？
我也是做婆婆的，我從來不這樣為難兒媳婦。
”

　　說着，就心疼得想哭。

　　祖母不好再勸。

　　臘月時候，甯州同幾乎都在城裡，大哥也常在家。

　　父親和兄長、嫂子們，也都支持甯祯。

　　甯祯在家快樂極了。

　　“去不去馬球場？
”大嫂怕她悶，還主動張羅，“孟爺的馬球場，他約了你大哥去玩。
咱們也去，順便蹭個位置好的包廂。
”

　　甯祯：“蹭孟爺的包廂？
”

　　“你想得美。
咱們另外開一個。
”大嫂說。

　　甯祯：“……”

　　大嫂又偷偷告訴甯祯，“我叫上靜月，你把阿策拉上，讓他們倆提前見一見面。
”

　　甯祯：“好！
”

　　彼此說妥。

　　翌日上午，甯家開三輛車出門。

　　甯祯和三哥甯策同一輛車，她告訴他：“你要是想跑，可以現在跳車。
大嫂要替你相親。
”

　　甯策：“你是故意激我？
”

　　“對啊。
你是膽小鬼嗎？
你要說是，現在我就靠邊停車，讓你逃走。
”甯祯笑道。

　　甯策冷哼：“别跟我玩心眼。
相親是正常事，我怕什麼。
”

　　甯祯忍俊不禁。

　　甯策：“我也是為了你。
”

　　“為我什麼？
”

　　“讓你瞧個熱鬧，開心開心。
”甯策說，“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詭計。
”

　　甯祯笑起來。

　　在跑馬場停車時，甯祯瞧見不遠處有輛汽車，沒有挂牌。

　　在蘇城，可以不挂牌的汽車，都是軍政府的；而那輛，像是盛長裕常用的，她坐過好幾次。

　　“督軍好像也來玩了。
”甯祯對三哥說。

　　甯策眉頭深深蹙起。

　　這種表情，甯祯在盛長裕臉上也見過。

　　甯家和盛長裕，彼此厭惡。

　　甯策說話了：“人家沒戳你眼珠子上，你眼睛那麼靈做什麼？
裝作看不見！
”

　　甯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