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番外 不要走
燈亮——
這一刹那窗前的池彎刀也猛然回頭。
她首先看到的是流水般劃過刀身的光,于刀尖水滴般危險懸停——而這鋒利得傷眼的武器,正被少女反手緊握,高高舉起。
随後,那滴水被刀刃無聲劈開,時間也仿佛被拉長,以至于池彎刀甚至能看清少女臉上的表情——沒有表情。那張白皙剔透的臉上濺染了一道猩紅的血,血色從眼睛斜拉至下颌,仿佛把那張天使般的面孔一分為二,于是漆黑眼瞳裡極緻的專注和極緻的無情都被渲染成極緻純粹的殺意。
她要殺人。
無需憤怒無需憎恨無需情緒,甚至可能無需原因。
因此她的姿态隻給人以一種“感覺”——“人”消失了,此刻她作為“殺”字本身存在。
于是她毫不猶豫,心無旁骛,動手時狠得驚人也輕盈得驚人。
如此極端的矛盾,帶來的是極端的沖擊力。
時間刹那暫停如流水靜止,但不過半秒,浪潮便随着一道呼嘯而來的身影狠狠拍來——
是溫璨。
溫璨以近乎非人類的反應速度把葉十一撲了出去。
刀尖沒來得及劈進溫榮的身體卻先劃破了溫璨的皮膚,随着兩人在地上打了個滾,傷口從肩膀一直拉到了鎖骨,血瞬間浸出大片紅色,溫璨“嘶”了一聲卻飛快地動手從葉十一緊抓不放的手中用力奪走了那把刀。
這時床上的池彎刀已經起身大步沖向呻吟着整體要爬起來的溫榮,然後一腳狠狠踹在了他頭上。
溫榮噗通一聲再次倒地,戴着的口罩翻開,露出那張扭曲不已的臉。
池彎刀用顫抖的手握着手機快速撥出一個号碼,卻發現房間裡竟沒有信号。
她又一腳踹在溫榮身上,蹲下來從他兜裡很快找到一個黑色的信号屏蔽器,擡手砸到地上再幾腳踩碎後,号碼終于撥通了。
保安在樓下破門而入的聲音響起時,池彎刀又已經接連撥通了救護車和報警電話。
“這裡是繁花十裡203棟,房子裡煤氣洩漏,可能有人煤氣中毒……”
“……有人入室殺人……”
……
女人微微發顫卻始終邏輯清晰的聲音落在安靜卻大亮的夜色中。
窗外漆黑一片。
玻璃上映出溫榮掙紮着站起來的身軀,他渾身劇顫,面如死灰地朝着池彎刀伸手:“彎刀……你誤會了……”
他每個音節都仿佛是從肉裡擠出來,飄飄忽忽含着血一般的艱難:“是……是她,是那個野丫頭,我進來的時候看到她想對你下手……她還故意洩露煤氣,是她,我想阻止她,卻被她……”
池彎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下一秒卻爆發出一陣大笑。
眼淚同時從她明亮銳利的眼睛裡湧出來,恨意終于翻湧如潮,而在她出聲之前,她的兒子先一步一拳狠狠砸在了溫榮臉上。
他沒有用從葉十一手裡搶來的刀,隻反手握着刀柄,一拳又一拳打在溫榮臉上,身上。
他父親被他打得搖搖晃晃,偏偏倒倒,卻又在每次倒下時都會被揪住衣領站穩。
他的力氣如此之大——溫榮在不斷試圖喊出“阿璨”的同時,内心被面對惡鬼般的恐懼占領了。
原來他的兒子已經比他更高,比他更強大,更有力氣了,他明明才二十歲,可為什麼落在他身上的拳頭卻有種近乎不可戰勝的力量感?
“阿,阿璨……我真的……”
血從溫榮嘴角流出來。
而池彎刀臉上的淚已經幹了。
她看着這一幕,臉上肌肉扭曲片刻,理智終究壓過了巨大的痛苦和憤怒,她急促喊道:“阿璨!夠了!你要殺了他嗎?”
“……”
砰——
溫榮的頭狠狠撞到了桌子上,他雙膝無力下跪,卻又被少年拉着衣領扯正了身體。
溫璨沒有停手。
他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眼前隻有這張臉。
這張面目全非的,怪物一般的臉。
這不是他的父親,這怎麼能是他的父親?這怎麼能是他那個溫和慈善對家人無限包容的爸爸?這怎麼能是那個手把手教他彈琴也頂着罵聲帶他逃課去玩的爸爸?這怎麼能是……那個每天都會對家人告白的溫榮?!!
砰——
拳頭一次又一次落在那張臉上。
仿佛要把怪物從這具身體中趕走,好讓他爸爸重新出來。
大腦嗡嗡響成一片,直到被沖上樓的保安聯手拉開,按倒在地上。
他看着那具轟然倒地的身體,大腦裡的嗡嗡聲終于響徹成刺耳的噪音。
世界安靜了。
他被他媽媽扶起來,手腳發虛的坐在地上。
是誰捧着他的臉拍打他的靈魂,血腥味和溫熱的水一起流遍全身。
手裡一直抓着的東西被抽走,疼痛才終于無處不在的沸騰起來。
少年喘息着擡起頭,目光混亂的聚焦,模模糊糊看見他媽媽寫滿擔憂的臉,又看見自己流血的小臂,和被丢在不遠處的染血的刀。
刀身折射慘白的光。
循着那道光,他迷迷糊糊地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是刀的主人。
是那個孩子。
她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站了起來,還背着那個搞笑的玩偶熊。
她站得遠遠的。
明明臉上還沾着血,明明剛才殺氣凜凜下手極狠,這會兒卻像個冷漠的觀衆遠遠地看着這一切。
他感覺她好像看了自己一眼,輕飄飄,冰冰涼,仿佛他們從未在一個屋檐下相處過這麼長的時間。
她就像看到一個陌生人,讓目光從他身上掠過。
然後她向外走去。
——
如此混亂的場所。
殺人之物和血四處散落,保安忙着搬走燃燒的爐子還要按住原地彈動的兇手還要過來查看溫璨的傷。
無論是聲音還是光線,這間房在夜色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可就是在這樣的混亂中,意識還在漂浮狀态的溫璨,卻無比清晰地喊了她的名字。
“葉空。”
他語調空洞,仿佛隻憑本能:“不要走。”
——
少女在門前停住了腳步。
兩秒後她轉頭,看見了渾身是血的少年靠在牆上,還握着他媽媽的手,卻拿一雙沒什麼焦距的眼睛看着她的方向,又重複了一遍。
“不要走。”
餘光裡她看見自己的刀。
那是她最愛的一把刀,長得漂亮,又足夠鋒利,可以用來保護,也可以用來攻擊。
她曾想過這把刀一定會見血,遲早的事。
但她沒想過,見血的地方會是在這裡——不是更接近底層更接近混亂的貧民窟,而是華燈耀眼,璀璨生輝的洋房。
不是在衣衫褴褛生活艱難的人群中,而是在社會金字塔的頂尖家庭裡。
但,如果說這樣的意外給她帶來的是被拓寬的邊界,和“原來如此”的恍悟,此刻卻還有另一件事讓她感到不解,困惑,甚至匪夷所思。
——那把她最愛的刀第一次見血,見的卻不是她想攻擊的人的血。
而是想保護她的人的血。
那個人此刻還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流血的樣子,隻盯着她叫她不要走。
這真是太奇怪了。
葉十一收回視線,邁步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