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從護士那裡拿來一張體檢表：「先去體檢。合格的話，明天和他們一起來上班。」她頓了頓，「工資和他們一樣，但你有俄語特長，如果以後和蘇聯方面有業務往來，會有額外補貼。」

　　老馬猛地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你……你知道我會俄語？」

　　「張八一說的。」江桃微笑，「我們廠不用資本家和工人來區分人。在這裡，大家都是共同奮鬥的夥伴。」

　　老馬的眼圈突然紅了。他接過體檢表，粗大的手指微微顫抖：「我……我去體檢。」

　　第二天清晨，江桃特意提前一小時到了工廠。讓她驚訝的是，大門口已經站著十幾個人——不僅是昨天那九位知青，還有幾個陌生面孔。

　　「江廠長！」張八一興奮地跑過來，「這些都是我昨晚通知的，他們聽說待遇好，都想來看看！」

　　江桃數了數，加上昨天的九人，一共來了十八個。老馬站在最後，穿著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藍色中山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老馬深吸一口氣，在合同上籤下了「馬紅旗」三個大字，筆力遒勁，幾乎劃破紙張。

　　簽完合同，江桃安排老工人帶新員工上崗。她特意把周斌調到了設備科，跟著技術員學習新生產線的安裝準備工作。老馬因為體格健壯，被分到了裝卸組。

　　中午吃飯時，江桃去食堂轉了一圈。知青們圍坐在兩張桌子旁，正熱烈地討論著什麼。她聽到老馬低沉的聲音：「……沒想到私營廠食堂比國營廠的還好。這紅燒肉，我在家都沒吃過這麼香的。」

　　「老馬，你不是說不給資本家打工嗎？」一個女知青調侃道。

　　老馬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飯，含糊不清地說：「肚子比面子重要……再說了，江廠長不像資本家，倒像……像當年的指導員，真心為咱們著想……」

　　江桃悄悄退出了食堂，心裡暖暖的。她知道，這些知青將會成為工廠最忠誠也最能幹的骨幹。而他們需要的，不過是一份穩定的工作和做人的尊嚴。

　　回到辦公室，江桃拿出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員工培訓計劃」。在第一條下面，她重重地劃了道線：

　　【所有知青員工，根據特長提供晉陞通道】

　　窗外，午後的陽光灑在新老工人並肩工作的場院裡，明亮而溫暖。

　　「歡迎各位。「江桃提高聲音：「桃香食品廠能有這麼多優秀同志加入，是我們的榮幸。」

　　她讓門衛登記每個人的信息，然後帶著他們參觀工廠。流水線上，工人們好奇地看著這群新面孔。江桃注意到，老馬對生產線表現出特別的興趣，不時湊近觀察機器運轉的細節。

　　參觀結束後，江桃在會議室召開了簡短的歡迎會。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廠子的一員了。」江桃看著這些飽經風霜卻依然堅韌的面孔，「我隻有一個要求：努力工作，誠實做人。工廠發展了，絕不會虧待大家。」

　　她拿出準備好的勞動合同：「這是為期三年的合同，待遇和福利昨天都說了，白紙黑字寫在這裡。有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可以問。」

　　周斌仔細閱讀完合同，第一個簽了字。其他人也陸續簽字。輪到老馬時，他盯著合同看了很久，最後擡頭問江桃：「廠長，如果……如果工廠遇到困難，真的會先保障工人工資？」

　　江桃直視他的眼睛：「我保證。做生意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個月後的清晨，江桃站在即將投產的新生產線前，眉頭緊鎖。日本技術員鈴木先生正對著圖紙嘰裡咕嚕說個不停，旁邊的翻譯急得滿頭大汗。

　　「鈴木先生說這個傳送帶角度有問題，但圖紙上就是這麼設計的……」年輕翻譯結結巴巴地說。

　　江桃湊近看了看，傳送帶確實傾斜得有些奇怪，但她是文科出身，對機械一竅不通。生產線明天就要試運行了，這可怎麼辦？

　　「廠長，我能看看嗎？」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江桃回頭，看見周斌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眼鏡後的眼睛閃爍著專註的光芒。

　　「你會日語？」江桃驚訝地問。

　　周斌搖搖頭：「不會，但我學過機械製圖，能看懂圖紙。」

　　江桃趕緊讓開位置。周斌湊到機器前，仔細對比著圖紙和實際設備，手指沿著圖紙上的線條緩緩移動，時而推一下眼鏡。整個車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等待。

　　「這裡。」周斌突然指向圖紙的一個角落，「日方把角度標註錯了，應該是32度，不是23度。如果按這個安裝，麵餅會卡在轉彎處。」

　　鈴木先生湊過來看，突然瞪大眼睛，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日語。

　　「他說……周先生是對的，是他們的設計失誤。」翻譯擦著汗說，「他非常驚訝中國工人能發現這個錯誤。」

　　江桃長舒一口氣：「能調整嗎？」

　　周斌已經挽起袖子：「給我三個小時，需要重新校準這個傳動輪的位置。」

　　當天下午，修正後的生產線順利通過測試。看著金黃色的麵餅順暢地在傳送帶上流動，江桃忍不住拍了拍周斌的肩膀：「好樣的！從今天起，你就是設備科副科長了，工資上調30%。」

　　周斌的耳根一下子紅了：「廠長，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

　　「你的應該做為廠裡避免了至少一萬塊的損失。」江桃認真地說，「對了，你怎麼會這麼精通機械？」

　　周斌推了推眼鏡，聲音輕了幾分：「在北大荒時，農場的蘇聯機器壞了都是我修的……那時候，偷偷藏了幾本專業書……」

　　江桃心頭一熱，正想說些什麼，車間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老馬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工裝沾滿了麵粉。

　　「廠長！門口來了幾個蘇聯人，說是考察團，要參觀工廠！」

　　江桃一愣：「蘇聯人？我們沒有接到通知啊？」

　　「是市裡臨時安排的，」老馬擦了把汗，「帶隊的那個大鬍子一直在用俄語嚷嚷，翻譯都跟不上……」

　　江桃眼睛一亮：「老馬，你俄語不是很好嗎？」

　　老馬一下子僵住了：「我……我已經十幾年沒說過了……」

　　「走，去看看。「江桃不由分說拉著老馬往外走，「就當幫我個忙。」

　　廠門口，三個高大的蘇聯人正不耐煩地踱步，陪同的中國人一臉尷尬。看到江桃出來，為首的蘇聯大鬍子立刻說了一串俄語，語氣頗為不滿。

　　「他說什麼？」江桃小聲問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