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很快來了。輕工業部下發通知，將舉辦「改革開放民營企業成果展」桃香廠作為滬市代表受邀參展。

　　「我們要把最核心的技術亮出來？」周斌有些猶豫。

　　「不是核心，是領先。」江桃指著展台設計圖，「展示熱風系統的節能數據，但隱藏複合式設計的具體參數；介紹光電檢測的原理，但不透露識別演算法。」

　　顧有為補充道：「就像畫畫，留白才是最高境界。」

　　展會當天，桃香廠的展台前人頭攢動。當江桃親自演示光電檢測裝置如何從100包速食麵中準確找出唯一一包漏氣的產品時，現場爆發出熱烈掌聲。

　　「江廠長，久仰大名。」一位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走到展台前，遞上名片——日本貿易振興會顧問，中村裕也。

　　江桃瞳孔微縮，這個「中村」與老馬描述的「李國強」有七分相似，隻是頭髮染黑了，口音也變成了標準的普通話。

　　「中村先生對我們的技術感興趣？」江桃不動聲色地問。

　　「非常感興趣。」中村微笑著，「特別是這個光電檢測系統，構思很巧妙。」

　　「謝謝。」江桃故作隨意地說，「不過這已經是我們淘汰的版本了，新一代產品能同時檢測包裝完整性和重量差異，誤差率更低。」

　　中村的眼鏡片後閃過一絲光芒：「哦？不知道能否有幸見識一下？」

　　「抱歉，正在申請國際專利。」江桃露出歉意的微笑，「等手續辦妥後，歡迎中村先生來廠裡參觀。」

　　展會結束後，江桃剛回到酒店房間，電話就響了。是周斌，聲音激動得變了調：「廠長！剛收到通知，我們的熱風系統專利初審通過了！比預期快了一個月！」

　　江桃長舒一口氣。

　　電話又響了，這次是顧有為：「我在大堂咖啡廳，下來喝一杯？有好消息告訴你。」

　　咖啡廳裡，顧有為神秘地遞過一個信封。裡面是兩張去日本的機票，和一份東京大學工業設計研討會的邀請函。

　　「你一直說想考察日本食品機械，」顧有為眨眼，「正好，我也想去會會那些人。」

　　江桃笑了，她舉起咖啡杯：「為了桃香廠的國際征程？」

　　「不，」顧有為輕輕碰杯，「為了我永遠出其不意的江廠長。」

　　行李箱的滾輪在弄堂的青石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江桃擡手看了眼手錶——下午四點，孩子們應該都放學回家了。兩周的蘇聯之行讓她歸心似箭。

　　推開黑漆大門，院子裡靜悄悄的。江桃剛要喊，突然三個小炮彈從堂屋衝出來。

　　「媽媽！」蘭雪一馬當先，小辮子飛起來，一頭紮進江桃懷裡。

　　玉樹搶著拉行李箱：「是不是有禮物？」

　　顧盼站在兩步外，她比較的剋制，但眼睛亮得像星星：「江姨，蘇聯好玩嗎？」

　　江桃挨個摟過孩子們，深吸一口他們身上熟悉的孩兒面霜香味。她蹲下身拉開行李箱，先掏出個五彩斑斕的套娃：「給蘭雪的，據說這是莫斯科藝術學院學生畫的。」

　　蘭雪接過套娃，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直到最小的那個隻有黃豆大。「真精緻！」她學著大人語氣感嘆，把全家都逗笑了。

　　玉樹得到一盒軍工模型，立刻坐在地上拆起來。

　　顧盼抱著幾乎和她一樣高的毛絨棕熊，小臉埋在柔軟的絨毛裡。

　　廚房裡飄來紅燒鱸魚的香氣，江桃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柳煙行系著圍裙探出頭：「回來啦？再等十分鐘開飯！」

　　原來好友這幾天一直在幫忙照顧家裡。江桃心頭一暖，正要道謝，柳煙行擺擺手：「別肉麻，這不是啥大事。」

　　晚餐熱鬧得像過年。江桃做了八道菜，顧玉樹滔滔不絕講著學校足球賽的「絕殺」，蘭雪背了新學的古詩，顧盼則矜持地分享拍電影的見聞。

　　「導演說我很有天賦。」她夾了一筷子鱸魚，「明天要拍我在雨中奔跑的鏡頭。」

　　江桃筷子一頓：「下雨天拍？」

　　「人工降雨啦。」顧盼笑著解釋，「在電影廠三號棚。」

　　「我也去。」江桃不假思索地說。看到丈夫驚訝的表情，她補充道：「反正明天是周日，廠裡有周斌他們盯著。」

　　次日輕晨，一家人浩浩蕩蕩出發去電影廠。顧盼穿著戲服——一件紅色連衣裙，緊張得小臉發白。蘭雪和玉樹則興奮地東張西望，對片場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三號攝影棚裡，工作人員正在布置雨景。巨大的灑水裝置懸挂在棚頂，地上鋪著防水布，幾台大功率風扇準備製造「風雨交加」的效果。

　　寒暄過後，拍攝正式開始。顧盼站在「雨中」，紅色連衣裙很快被淋透，但她仍然按照導演要求，一遍又一遍地奔跑、轉身、微笑。

　　江桃站在監視器後，看著她在鏡頭前的表現，既心疼又驕傲。更讓她驚訝的是，顧盼已經能專業地與導演討論「眼神角度」和「肢體語言」。

　　這天賦，可比她當時當糊糊的時候，要高得多了。

　　難怪日後成就斐然，果然老天爺賞飯吃呀！！

　　「這個構圖……」顧有為突然湊到導演身邊，指著監視器，「如果把機位再往左移十五度，可以利用那道「閃電」的光影效果。」

　　導演眼前一亮：「對對對！您懂行啊！」

　　顧有為謙虛地說，「略懂一點攝影。」

　　中午吃盒飯時，渾身濕透的顧盼裹著毛巾，小口喝著薑湯。江桃心疼地擦著顧盼的頭髮：「累不累？」

　　顧盼搖頭，眼睛亮晶晶的：「江姨，我長大後也想當導演，拍全世界都能看懂的電影！」

　　「隻要你喜歡，我都支持。」她輕輕摟住顧盼，突然發現顧盼已經長到她肩膀高了。

　　回家的路上，玉樹和蘭雪在後座睡著了。顧盼也累得靠在車窗上打盹。顧有為開著借來的吉普車，時不時從後視鏡看妻女一眼。

　　「想什麼呢？」他輕聲問。

　　江桃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多陪陪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