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顧有為的臉上，冰涼刺骨。

　　他護著書包裡的雜誌，快步走向自行車棚。自從《百味人生》開拍，江桃的名字就頻頻見報。每次看到妻子的報道，他都會買上好幾份，一份收藏，一份貼在宿舍牆上，剩下的送給感興趣的同學。

　　「老顧！」宿舍樓下，同寢室的王志強叫住他，「班會上討論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下周的學術報告，你到底講什麼主題？」

　　顧有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就還是之前那個。」

　　「太好了！」王志強拍拍他的肩，「對了，你妻子最近那部電視劇，我媽看了預告片，說拍得可真實了！」

　　顧有為的笑容還沒展開，身後就傳來一聲嗤笑：「一個開飯館的演戲，能有什麼看頭？」

　　劉建國叼著煙走過來，他是班裡年紀最大的，思想也最保守：「女人就該在家帶孩子。你看我老婆，在紡織廠下班就回家，從來不在外頭招搖。」

　　顧有為握緊了車把：「劉師兄，你老婆是你老婆，我妻子是我妻子。她演戲怎麼了？一不偷二不搶，靠本事吃飯，有什麼問題？」

　　「問題大了！」劉建國吐了個煙圈，「女人太出風頭，男人臉上無光。咱們可是未來的專家，老婆在電視上拋頭露面，像什麼話？」

　　「就是，」另一個同學附和道，「我爺爺說，戲子都是下九流……」

　　「閉嘴！」

　　顧有為突然提高了嗓門，「我妻子是正經的餐飲業經營者，演戲是為了宣傳飲食文化。再說，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爭執聲引來了宿舍管理員的呵斥，幾人這才散開。回到寢室，顧有為從枕頭下取出江桃最近寫的信。

　　夫妻二人都一樣忙，這是他們獨特的交流方式，寫信。

　　信紙上熟悉的字跡讓他平靜下來，尤其是最後那句「孩子們說想爸爸了。」，讓他心頭一暖。

　　第二天課上，教授宣布要分組討論。

　　林曉梅立刻湊到顧有為身邊：「顧同學，我們一組吧？」

　　她今天特意梳了兩條辮子，穿著時興的的確良襯衫。

　　顧有為正要回答，王志強插了進來：「老顧，咱們幾個一起？正好結合經驗。」

　　顧有為感激地看了王志強一眼：「好主意。」

　　林曉梅悻悻地走開了。

　　但課間又拿著大白兔奶糖過來分發，特意給顧有為多塞了幾顆：「顧同學，聽說你以前在機電廠工作？好厲害啊。我爸說你以前的單位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呢。」

　　「還行吧。」顧有為把糖放進抽屜，繼續記筆記。

　　「對了，」林曉梅壓低聲音，「下周六我爸五十大壽，你要不要來？都是領導，對你以後分配有幫助。」

　　顧有為這才擡起頭：「謝謝邀請，但下周六我要陪我的家人。」

　　林曉梅的笑容僵住了：「她們……也可以來啊。」

　　「嗯，」顧有為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神色，「不必了，我怕她們拘束。」

　　下午的班會上，班主任提議討論「新時代工作者的職業素養」。

　　劉建國第一個發言，本來說的好好的，卻話鋒一轉：「但現在有些社會風氣很不好，比如女人不安分守己，整天想著出名……」

　　顧有為「騰」地站起來：「劉師兄，你這話有失偏頗。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女性走出家庭參與社會建設，正是時代進步的體現。」

　　「說得好！」班裡幾個女同學鼓起掌來。

　　「我妻子江桃，」顧有為繼續道，「不僅是優秀的餐飲業經營者，現在還在拍攝反映改革開放的電視劇。我以她為榮！」

　　班會變成了新舊思想的辯論場。最終班主任不得不打斷討論，但顧有為的觀點已經引起了不少同學的共鳴。

　　放學後，王志強追上顧有為：「老顧，你今天太帥了！不過……」他壓低聲音，「林曉梅可是副院長的女兒，你就不怕得罪她？」

　　顧有為笑了笑：「我憑本事吃飯，不需要討好誰。」

　　回到宿舍，顧有為發現床上多了個包裹。拆開一看，是一件嶄新的白大褂，領口還綉著他的名字。包裹裡夾著張紙條：「天涼了，注意加衣服。——江桃」

　　顧有為微笑著撫摸衣服。他把白大褂小心地掛起來，然後從抽屜裡取出珍藏的全家福。

　　周末，顧有為騎車去了南京路。他在新華書店買了幾本最新的醫學期刊，又特意繞到報刊亭，把有江桃報道的雜誌各買了一份。

　　回校路上，他看見一家新開的服裝店，櫥窗裡掛著件紅色連衣裙。

　　「同志，這件多少錢？」他鬼使神差地走進店裡。

　　一周後，江桃終於有了閑暇的時間。

　　顧有為請了假，早早來到校門口等候。當看到江桃穿著米色風衣、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出現在出站口時，他感覺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爸爸！」顧蘭雪撲進他懷裡。

　　江桃站在一旁微笑：「怎麼還瘦了。」

　　顧有為接過行李，悄悄塞給江桃一個紙袋：「給你買的。」

　　江桃打開一看，是那條紅裙子。她驚訝地擡頭，正對上顧有為溫柔的目光。

　　「下周我有一天假，」

　　顧有為說，「帶你們去外灘，你穿上它，咱們拍張全家福。」

　　相聚轉瞬即逝。

　　送走妻女後，顧有為回到宿舍，發現桌上多了個保溫杯——江桃怕他熬夜著涼，特意帶來的。杯身上貼著小紙條：「一天八杯水，不許偷懶。」

　　同寢室的劉建國看著顧有為對著保溫杯傻笑，忍不住搖頭：「至於嗎？一個杯子樂成這樣。」

　　顧有為沒理會，小心地把保溫杯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

　　第二天實驗課上，林曉梅「不小心」把試劑灑在顧有為的新白大褂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忙掏出手帕要擦。

　　顧有為退後一步，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不用了，我有。」那是江桃的手藝。

　　林曉梅盯著那塊手帕，臉色變了變：「顧同學，你對妻子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應該的。」顧有為平靜地說，仔細擦著白大褂上的污漬。

　　下個月，《百味人生》劇組真的來大學裡取景了。顧有為組織了幾個要好的同學去現場探班。當看到江桃在鏡頭前揮灑自如的表演時，他忍不住帶頭鼓掌。

　　「那就是你妻子？」王志強驚訝地說，「比雜誌上還漂亮！演戲也這麼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