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談判依然艱難，但江桃不再一味堅持降價，而是開始詢問永豐麵粉廠的發展規劃。出乎意料的是，馬國富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如何從一個村級小磨坊做到現在的規模。

　　「……所以質量是我的命根子，」馬國富拍著胸脯說，「我寧可少賺錢，也不能砸了招牌！」

　　江桃點點頭：「馬廠長的堅持令人敬佩。其實我們速食麵也是靠質量打市場的。」她話鋒一轉，「說到未來，馬廠長有沒有考慮過讓令郎接班？」

　　馬國富的表情頓時陰沉下來：「那小子……不提也罷。」

　　「昨天偶然聽到令郎說起地質學，似乎很有研究？」江桃裝作不經意地問。

　　「研究個屁！」馬國富又激動起來，「整天不務正業，撿些破石頭當寶貝。我給他安排好了後半生，他倒好，想去西北吃沙子！」

　　江桃輕輕放下茶杯：「馬廠長，恕我直言，您有沒有想過，強迫孩子走您安排的路，可能會適得其反？」

　　「你懂什麼！」馬國富瞪著眼睛，「我是為他好！西北那地方苦得很，畢業了分配去深山老林勘探，一輩子就毀了！」

　　「可如果他真心熱愛呢？」江桃平靜地問，「我覺得家長還是應該聽聽孩子的想法。」

　　「他就算去西北，也隻是去找吃苦受累，有什麼好？」

　　江桃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您錯了。您的兒子有自己的夢想和追求。」

　　馬國富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江桃繼續道：「如果您能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親自試驗一下，或許您能發現，您的想法是錯誤的。」

　　「你們女人就是心軟！」馬國富打斷她，「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

　　談判再次不歡而散。但江桃注意到，馬國富雖然嘴上強硬，眼中卻閃過一絲猶豫。離開前，她故意「遺忘」了一份文件在辦公室，裡面是西北地質大學的招生簡章和一些優秀畢業生的事迹——這是她昨晚讓小李準備的。

　　下午，江桃在縣城唯一的新華書店裡找到了正在翻閱地質圖冊的馬小強。

　　「怎麼樣？」少年急切地問。

　　「火候還不夠。」江桃搖搖頭，「你父親很固執。」

　　馬小強失望地垂下肩膀：「我就知道……」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江桃從包裡拿出一台隨身聽，「這是我託人從香江帶的，裡面有幾位著名地質學家的講座錄音。今晚你父親要去縣裡開會，你可以在家好好學習。」

　　馬小強眼睛一亮：「你是讓我...」

　　「讓他偶然發現你對地質的熱愛有多深。」江桃眨眨眼，「有時候，人們需要親眼看到才能相信。」

　　這隨身聽當然不是從香江帶的，而是江桃在京市的時候給三個孩子帶的禮物之一，不過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特意用隨身聽引導馬小強去找馬廠長。

　　馬小強的目光瞬間亮了起來：「謝謝姐姐。」

　　當晚，江桃在招待所接到了馬小強打來的電話。

　　「姐姐！」少年興奮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我爸剛才回來，看見我在聽講座還做筆記，居然……居然沒發火！他問我這是什麼，我就把那些礦石標本拿出來給他看，還解釋了每種礦石的形成過程……」

　　江桃微笑著聽馬小強語無倫次地描述，能想象到那個場景：倔強的老廠長面對兒子眼中閃爍的熱情，內心的堅冰開始融化……

　　「太好了。」她輕聲說，「明天是關鍵。」

　　第二天一早，江桃精心打扮後前往麵粉廠。讓她意外的是，馬國富親自在廠門口等她，臉色雖然依舊嚴肅，但眼神柔和了許多。

　　「江廠長，」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想了一晚上。麵粉價格可以降三個百分點，不能再低了。」

　　江桃心中一喜，但面上不顯：「馬廠長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馬國富望向遠處的麥田，長嘆一口氣：「你說得對，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昨晚看了小強那些石頭和筆記，那小子……是真喜歡這個。」

　　「我答應讓他報考西北地質大學。」馬國富轉過頭，眼中竟有隱隱淚光，「但有個條件——你得保證你們廠至少五年內都從我們這裡進貨。」

　　江桃伸出手：「一言為定。不過馬廠長，您不會後悔這個決定的。我見過太多被父母束縛的年輕人，他們要麼一輩子活在遺憾中，要麼在中年時突然反叛……讓令郎追求自己的夢想，他將來會感激您的。」

　　馬國富緊緊握住她的手：「希望如此。江廠長，你是個奇怪的女人——明明來談生意，卻管起別人的家事。」

　　「因為商業的本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江桃笑著說，「對了，我有個提議——如果令郎考上西北地質大學，我們廠子願意提供四年的獎學金，作為對我們優質供應商的一點心意。」

　　馬國富愣住了，隨即大笑起來：「好你個江同志！這下我想反悔都不行了！」

　　兩人相視而笑，初夏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江桃知道，這次河北之行，她得到的遠不止是一個優惠的供貨協議。

　　火車緩緩駛入站台時，已是深夜十一點。江桃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透過車窗望著站台上昏黃的燈光。三天兩夜的往返奔波讓她疲憊不堪，但手指觸摸到公文包裡那份簽好的合同，嘴角又忍不住上揚。

　　五個百分點的降價幅度——比她最初期望的還要好。更重要的是，她為廠子鎖定了未來五年穩定的優質麵粉供應。想到這裡，江桃不由得又想起馬國富最後送別時說的話：「江廠長，我馬國富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

　　站台上人影稀疏。江桃提著行李剛下車，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顧有為穿著一件藏藍色夾克，站在柱子旁張望。身闆依然挺拔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