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單子完成
夜幕降臨,其他綉娘都下班了,隻有江桃和蘇雲還伏在綉架前。檯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恍如多年前那對師徒。
「看好了。」江桃拈起一根隻有頭髮絲四分之一細的線,「異色繡的關鍵是藏線頭。這裡用虛實針,正面看是杜麗娘的裙褶,反面就變成柳夢梅的衣紋……」
蘇雲湊近觀察,發現師父的手指像在跳芭蕾,每一針都精準得不可思議。恍惚間,她彷彿看到年輕的江桃和她的母親——同樣的姿勢,同樣專註的側臉,連窗外的月光都如出一轍。
「試試?」江桃讓出位置。
蘇雲的手心全是汗。第一針下去就錯了,線頭露在了反面。她慌亂地扯線,卻把綉面弄出了小洞。
「不急。」江桃握住徒弟顫抖的手,「記得我第一課教你的嗎?」
「心……心要靜。」蘇雲深吸一口氣,重新下針。這一次,線頭完美地藏在了兩層絹布之間。
淩晨三點,當最後一名綉娘學會針法後,江桃才癱倒在工作室的小床上。她剛合眼,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師父!」蘇雲舉著綉線,聲音發顫,「顏色不對!」
江桃一個激靈爬起來。在晨光下,新拆封的湖藍色綉線明顯比樣品偏灰。她翻出合同一看,上面明確寫著「顏色必須與樣品一緻」,違約要賠雙倍定金。
工作室裡鴉雀無聲。二十多位綉娘面面相覷,有幾個年輕的眼睛已經紅了。蘇雲咬著嘴唇,血珠又從指尖滲出來。
江桃卻出奇地平靜:「珠珠,去我老家把那個紅木箱子搬來。蘇雲,跟我走。」
三輪車在石闆路上顛簸,蘇雲不解地問:「我們去哪?」
「找老頑固。」江桃神秘一笑。
「老頑固」是滬市最後一家手工染坊的主人,姓顧,今年七十有六,因堅持古法染色被年輕人戲稱「老頑固」。
袁之意曾經為她引薦過。
當江桃帶著蘇雲闖進那座搖搖欲墜的老宅時,老人正在院子裡攪拌染缸。
「顧伯伯,救命啊!」江桃從懷裡掏出樣品和問題綉線。
老人瞄了一眼:「化學染料當然不準。」他顫巍巍地指向角落的幾個陶罐,「那才是正宗的蘇綉藍。」
接下來的場景讓蘇雲終身難忘。江桃捲起袖子,跟著老人學習調配植物染料——靛藍要加多少石灰,水溫控制在幾度,絲線浸泡多久……她像個小學徒一樣認真記錄,完全看不出是個大廠長。
「丫頭,」老人突然對蘇雲說,「知道為什麼叫蘇綉不叫繡花嗎?」
蘇雲搖頭。
「因為要有蘇的靈魂。」老人指著正在染線的江桃,「你師父懂。」
回程時,三輪車上多了幾捆新染的絲線,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藍。蘇雲突然問:「師父,您為什麼對刺繡這麼執著?明明工廠那麼忙……」
江桃望著遠處的虎丘塔:「因為我答應過別人,不讓這門手藝斷在我手裡。」她轉向蘇雲,「現在,這個承諾傳給你了。」
十五天後,當最後一批屏風裝上外貿公司的卡車時,整個綉坊的人都哭了。驗收員難以置信地檢查每一幅作品,最終在驗收單上寫下「遠超預期」四個大字。
慶功宴上,蘇雲喝得滿臉通紅,突然站起來舉杯:「敬我師父!沒有她,我們……」
「別肉麻。」江桃笑著打斷,「是大家共同的功勞。」
宴會結束已是深夜。江桃正要離開,蘇雲塞給她一個小包袱:「給您的禮物。」
回家路上,江桃在路燈下打開包袱——是那塊《牡丹亭》樣品,但背面多了個小人兒:紮馬尾的女孩伏在綉架上,身旁的女子正俯身指導。繡得惟妙惟肖。角落四個小字:「師徒同心」。
家裡的燈還亮著。推開門,顧有為正在餐桌前,擡頭微笑:「忙完了?」
「嗯。」江桃把綉品遞給他看,「蘇雲繡的。」
顧有為仔細端詳,突然指著那個小人兒:「這是你跟她吧。」
江桃笑著點點頭。
「對了,」顧有為從抽屜拿出封信,「法國加急件。」
江桃心頭一緊。拆開一看,是法文邀請函——巴黎手工藝博覽會,特邀參展,隨信附上三張機票。
「三張?」江桃疑惑。
顧有為笑著指指附頁的小字:「可帶兩名助手。」他頓了頓,「蘇雲肯定得去,至於另一個名額……」
「我帶小盼去吧。」
江桃看顧盼十分聰明伶俐,不如就帶她去正好。
顧有為點點頭。
飛機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時,顧盼整張小臉都貼在舷窗上。「江姨!埃菲爾鐵塔!」少女指著遠處驚呼,辮梢上的蝴蝶結隨著動作歡快跳動。
江桃順著女兒手指方向望去,那座鋼鐵巨塔在晨光中確實壯觀,但她更關心託運的綉品箱是否安然無恙。身旁的蘇雲死死攥著隨身包袱,指節發白——裡面裝著要參展的二十幅精品。
「別緊張。」江桃拍拍徒弟的手,「就跟在綉坊一樣。」
海關通道前,留著絡腮鬍的工作人員對著她們嘰裡咕嚕說了一串法語。江桃拿出邀請函,對方卻搖頭擺手。正當僵持時,一個戴圓框眼鏡的東方男子快步走來。
「需要幫助嗎?」他用地道的中文說,「他們問展品是否需要特殊報關。」
危機解除後,男子自我介紹叫林志明,是巴黎第三大學的留學生。「我在《歐洲時報》上看到過蘇綉報道,」他熱情地說,「沒想到能遇見真人!」
去酒店的路上,顧盼像隻小麻雀般不停提問:「為什麼法國房子都這麼矮?」
「街上怎麼這麼多狗?」
「那個阿姨的頭髮為什麼是粉色的?」林志明笑著逐一解答,而江桃的注意力全在窗外閃過的街景——櫥窗裡陳列的時裝、咖啡館外閑聊的人群、書店門口的藝術海報……這個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巴黎。
博覽會場地設在塞納河畔的老火車站。當江桃看到分配給她們的展位——一個靠近洗手間的偏僻角落時,心沉了下去。
「這位置……」蘇雲咬著嘴唇。
江桃數了數帶來的樣品,又估算了下人流,當機立斷:「我們得重新布置。」她打開行李箱,取出事先準備的備用方案——顧有為設計的摺疊屏風,展開後能形成三面展示牆。
「小盼,幫我掛這個流蘇。」江桃把顧盼支去幫忙,自己則用蹩腳英語與隔壁日本展位交涉,用兩套蘇綉書籤換來一盆綠植裝飾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