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顧有為應了聲，垂下眼瞼，掩去眼底複雜的神色。

　　顧盼就這麼在顧家住了下來。

　　她性格溫柔，又能幹，十分勤快，時常主動做了全部的家務，攔都攔不住。

　　顧有為本來頗有微詞，覺得收養這麼個養女，卻一直讓她幹活，說出去還以為苛待她。

　　誰知道江桃卻攔住顧有為：「她也是沒安全感，就讓她做吧。」

　　顧有為隻好由著她。

　　江桃去了一趟漢堡店，廚房的油煙極大，陳叔抹了把額頭的汗，手裡鏟子翻得飛快。五個漢堡肉餅在鐵闆上滋滋冒油，油點子濺到旁邊砂鍋蓋上，發出「噼啪」脆響。

　　「當歸黃芪湯再加兩碗！蔬菜沙拉也再來兩份！！！」外頭傳來劉雪婷的吆喝。

　　養生湯和漢堡包擠在二三十平的店面裡，活像穿旗袍的老太太和跳迪斯科的小青年撞了個滿懷。

　　「我的雙層漢堡好了沒？」穿喇叭褲的小青年敲著玻璃櫃。裡間飄來枸杞的甜香，幾個穿中山裝的老先生正慢悠悠舀著百合蓮子羹。

　　後廚突然「哐當」一聲，學徒小趙抱著摞碗直往料理台上栽。江桃眼疾手快扶住他後背。

　　「當心著點！」江桃扯著嗓子喊。

　　「桃子姐！！！你可算來了！！」劉雪婷驚喜不已。

　　「你再不來我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江桃把小趙扶穩。小夥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桃子姐，謝謝！」

　　江桃看著料理台，皺眉道：「你這是怎麼了？」

　　「咱們前段時間不是也推了養生湯嗎？？結果那群老頭老太太跟不要錢一樣天天來喝，店面就這麼大，還要繼續賣漢堡，陳叔都快忙的四腳朝天了！」

　　江桃環視四周，確實挺亂的，她抿了下唇：「我來幫忙吧。」

　　「行啊！」劉雪婷高興壞了。

　　「桃子姐！你來的真及時！」小趙也高興壞了。

　　江桃把袖子挽起。

　　直到夜裡十一點，大家才陸陸續續的歇息。

　　店裡的員工都走的差不多了。

　　陳叔這才苦著一張臉來找江桃：「桃子啊，我前段時間不是去問了咱們二樓租不租，本來說的好好的，都施工一半了，可是臨到頭手續被卡了，咱們現在隻能停工，這停一天就是一天的錢啊，這，我也沒辦法。」

　　江桃沉默，一般這種問題，多半是有人使絆子了。

　　她安慰陳叔：「你別急，我來想辦法。」

　　第二日一大早，溫家。

　　江桃提著一個陶罐裝的烏雞湯。

　　敲響了溫叔家的大門，所幸家裡有人，開門的是系著圍裙的溫叔，見到居然是江桃頗為驚喜。

　　「小江，你怎麼來了？？」

　　溫叔轉身朝裡屋喊：「淑芬，把櫃子裡那罐碧螺春拿出來！」

　　客廳的彈簧沙發陷下去時發出吱呀聲響。玻璃茶幾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合影。

　　「……我去打聽了，說材料齊全，可就是不給蓋章。「江桃捏著茶杯，看茶葉在杯底慢慢舒展，「我去問了三回，回回都說要等領導簽字。」

　　溫叔夾起塊雞蛋餅，金黃的蛋液裹著翠綠的蔥花：「你那個店面，原先是不是副食公司的倉庫？「他突然放下筷子，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雖然我不管這些，可是我還有些人脈，放心，給你打聽一下。」

　　「真的可以嗎？」江桃睜大眼睛，眸中透出希冀之光，「太謝謝您了！」

　　溫叔搖頭輕笑，「跟我還客氣什麼呢。」

　　他站起來，「我現在就去給你聯絡。」

　　他們家條件不錯，有一部橙色的老式座機。

　　江桃聽見陽台上傳來壓低的聲音「……百味齋？」

　　淑芬阿姨端來一碟鹽水花生。江桃盯著牆上的掛鐘，分針走過兩個刻度時，溫叔夾著半支香煙回來了。

　　「城西百味齋。」他彈了彈煙灰，「他們新上的茯苓糕滯銷，聽說你的養生食譜裡也有葯膳點心？」

　　江桃連連點頭。

　　溫叔抽完了半支香煙，將煙蒂掐滅，用力按進煙缸裡，「你是不是得罪百味齋的老闆了，他們老闆以前是副食廠的副廠長，能卡你的手續，也不奇怪。」

　　江桃愣住了。

　　百味齋在市區很有名氣，如果真是他們搞鬼，那就麻煩了。

　　溫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我會儘快幫你解決。」

　　「溫叔，那麻煩你了。」江桃笑容淺淡，心裡卻隱約湧起怒火，既然他們要整自己，她倒要瞧瞧，究竟鹿死誰手！

　　「謝謝溫叔了，這烏雞湯你們拿著加餐吧，我就先不打擾了。」江桃拎著保溫壺告辭。

　　「行，下次再來啊桃子。」溫叔送她出門。

　　「嗯！我記下了！」江桃笑著答應，「那我走啦。」

　　百味齋。

　　店門吱呀一聲推開，暖烘烘的甜香撲面而來。江桃餘光掃過櫃檯後正在打算盤的灰色中山裝老頭，指尖在玻璃櫃上輕輕叩了兩下：「勞駕，要半斤芸豆卷。」

　　油紙包沙沙作響時，後廚簾子突然掀起。穿駝色呢子大衣的年輕男人擦著江桃的肩過去，袖口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江桃呼吸一滯！這味道她在工商所聞見過，那天王科長辦公室裡飄著的，就是這個香氣。

　　那王科長就是打官腔不給她的店蓋章！！

　　「老闆，這是今早的出貨單。」打算盤的老頭突然直起腰。

　　江桃捏著油紙包的手猛地收緊，紙繩勒進掌心。原來這就是這百味齋的老闆，怪不得能說動王科長卡他們家的手續。

　　「杏仁酥裡多加些糖霜。」周明禮的聲音像浸了蜜，「老人家就愛這口甜膩的。」

　　他轉身時金絲眼鏡閃過冷光。

　　江桃忙低頭數找零的硬幣。

　　她這會頭上包著布，臉上圍著圍巾，總不能認出她吧？

　　後廚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江桃借口找廁所摸到走廊。斑駁的白牆上晃著人影，兩個夥計正把麻袋往闆車上拖。裂開的袋口漏出暗紅色顆粒，在潮濕空氣裡泛著詭異的油光。

　　「當心些！這可是……」壓低的聲音被吞沒。江桃貼著牆根往前挪。

　　冷汗順著脊樑滑進棉襖裡。江桃想起報紙上個月食品廠查封的走私糖精，那些工業添加劑在暗市流轉的傳聞。

　　不會吧，難道這百味齋的點心都用了這走私糖精？？？

　　江桃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些東西在國內屬於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