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一月三十日。

　　除夕夜。

　　西北軍區大院的積雪被掃成了整齊的雪堆，孩子們在雪堆間追逐，手裡舉著用罐頭盒做的簡易燈籠，燭光在冰花覆蓋的玻璃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林安安倚在門框上，看著楚明舟和林子淮在院子外挂彩燈，軍大衣下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像揣了個圓滾滾的棉包。

　　「明舟，往左一點！」她笑著指揮，「那串紅色小燈籠要掛在樹梢上，待會亮起來會像一串紅柿子！」

　　楚明舟低頭看她，帽檐上的絨毛掛著雪花，卻笑得比陽光還暖。

　　林子淮正踮腳往樹枝上纏彩燈，嘴裡還哼著新做的曲子。

　　這主意全是楚明宇出的，他做了一大堆彩燈，掛自己家還不夠，硬纏著楚明舟給他把外邊的樹也布置上。

　　廚房裡飄來濃郁的香味，杜鵑掀開草編門簾，端出一盤剛炸好的油糕。

　　金黃的油糕上撒著白芝麻，咬開後紅糖餡燙嘴，混著核桃仁的脆響，甜得人眯眼。

　　「姐，快嘗嘗。」

　　她拿起一塊遞到林安安嘴邊，「按羅嬸子教的法子炸的，外酥裡嫩！」

　　林安安咬了一口，糖汁順著嘴角險些溢出來，惹得楚明宇舉手直喊：「嫂子給我留一塊！」

　　「多著呢，都給你留。」

　　楚明蘭也抱著個大瓦罐出來，罐口飄出濃郁的羊肉香。

　　「這鍋湯燉了整整三個小時。」她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羊蠍子、胡蘿蔔、土豆燉得爛乎乎的，等會兒下寬面最香！」

　　林子淮下了梯子，立馬幫忙端菜，還湊過去聞了聞，故意誇張地「呦」了聲，「小蘭這手藝，趕得上國營飯店的大廚了！」

　　「子淮哥別開玩笑了。」

　　軍區禮堂的廣播裡響起《迎新春序曲》。

　　一曲落，夕陽正好西下。

　　炊事班眾人挑著這大飯盒來了。

　　挨家挨戶給今年被軍區表彰的同志們送菜。

　　楚明舟跟林安安今年可都是被表彰過的，自然有他們的份額。

　　「楚團長，林翻譯官，我們來送菜咯！這有紅燒肉、醬肘子、涼拌菜，還有一大盆酸菜燉白肉。」

　　「這是……」

　　「是領導示意的，給戰友們添菜！」

　　林安安看著炊事班送來的鋁製飯盒，掀開蓋子，裡面的菜還熱氣騰騰的。

　　「謝謝啊，辛苦了。」

　　「過年好，我們還得送下一家。」

　　林安安忙給人抓了把糖，「好嘞，仔細路。」

　　「走了。」

　　炊事班的人一走，院外就傳來了「噼啪」的鞭炮響，楚明宇捂著耳朵衝進來，「哥！到點了！」

　　「來了。」

　　楚明舟跟林子淮一前一後往大門處走去。

　　早就準備好的鞭炮被點上。

　　「噼裡啪啦」一通響。

　　除夕夜，被拉開序幕。

　　「開飯咯！」

　　楚明蘭端著最後一道菜上桌。

　　搪瓷盆裡的紅燒兔肉油亮噴香，土豆塊浸在紅亮的湯汁裡，皮帶面堆成小山。

　　沒想到軍區會送菜，這會兒顯得桌上非常擠。

　　「真是太豐富啦～」楚明宇笑得眼睛眯成縫，還沒開吃呢，就滿足得不得了了。

　　眾人落座。

　　楚明舟替林安安打了碗羊湯，「喝點，驅驅寒。」

　　又往她碗裡夾了兩個餃子和一塊蹭亮的紅燒肉。

　　林安安看著碗裡的紅燒肉，上面醬汁裹著冰糖的甜香，混著八角和桂皮的氣息，忽然被勾得食指大動。

　　她咬下一口，肥瘦相間的肉質在舌尖化開。

　　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怎麼越吃越饞？

　　她平時不愛吃這種油膩的菜……

　　楚明舟也注意到了，她今天比平時吃得多，而且夾的全是肉菜。

　　「好吃，小蘭已經徹底征服我的胃了。」

　　楚明蘭吃的小嘴上全是油光，「嫂子喜歡就好。」

　　「這一桌子菜多虧了小蘭和杜鵑，你們真棒～」

　　「嫂子，我好喜歡過年，有那麼多好吃的……」

　　暮色漸濃，軍區大院的廣播裡響起了《難忘今宵》，伴著沙沙的電流聲中，動聽的歌聲飄了出來，混著遠處的鞭炮響，織成一片溫暖的網。

　　「來，敬一九七五年，感恩讓我們相聚。」

　　林安安舉起杯子，眾人也忙跟著舉起杯子。

　　楚明宇見自己杯子裡的飲料喝完了，忙拿林子淮那瓶給自己倒上。

　　「敬一九七五年，讓我們相遇。」

　　眾人碰了個杯，臉上全是笑意。

　　「再來一個！」

　　「願一九七六年，平安順遂。」

　　楚明宇覺得自己有其他台詞，忙把聲音提高了一分，「願一九七六年，我嫂子可以平安生下寶寶，大哥戰無不勝，姐姐讀書次次考第一，子淮哥成為文工團台柱子，杜鵑嫂子心想事成，我自己……天下第一厲害！」

　　「哈哈哈哈……」

　　「我也來一個。」林子淮清了清嗓子，「願一九七六年，爸媽身體健康，姐姐姐夫平安喜樂，小蘭小宇聰明伶俐，杜鵑……永遠開心。」

　　杜鵑被他說了個大紅臉，橫了他一眼，忙低下頭吃菜，也不敢說話了。

　　楚明蘭也哈哈笑著，「我沒什麼求的，我隻希望我們家每年都那麼熱鬧。」

　　林安安看向楚明舟。

　　楚明舟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白的，深深看了林安安一眼，居然仰頭就給喝光了。

　　「你……你慢些。」林安安忙給他遞了個帕子，生怕他給自己喝多了。

　　楚明舟輕嗯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又開始給她夾菜。

　　林安安還以為這人沒什麼心願呢。

　　直到飯後，眾人聚在家門口看煙花。

　　這煙花是軍區大院組織放的，聽說有好幾十發。

　　「砰」的一聲，第一枚煙花竄上夜空，在墨色天幕炸成璀璨的金菊，細碎的光雨簌簌墜落，將雪地映得亮如白晝。

　　楚明宇興奮地跳起來，「哥！快看！像星星掉下來一樣！」

　　林子淮攬住杜鵑的肩，指著天空笑道：「喜歡嗎？這比我們文工團的舞檯燈光都漂亮。」

　　杜鵑點點頭，紅著臉沒說話，悄悄往他身邊靠了靠。

　　楚明蘭舉著剛出鍋的栗子分給大家，「快吃，還熱乎著呢！」

　　緊接著，第二枚煙花騰空而起，綻開時化作漫天緋色桃瓣，紛紛揚揚似要落進人懷裡。

　　林安安捂著耳朵，望著絢爛的煙火，忽然感到腹中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是也在為此刻歡呼。

　　她轉頭看向楚明舟，卻見他正凝視著自己，目光比煙花還要熾熱。

　　「看我幹嘛？」林安安輕聲問。

　　楚明舟伸手拂去她肩頭的雪花，聲音低沉而溫柔：「我希望我的運氣可以好一些。」

　　「嗯？」

　　答非所問。

　　他頓了頓，又道：「我怕我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見你了！所以我貪心地希望……自己運氣可以更好一些，能一輩子都守著你。」

　　林安安：「......」

　　被感動到了。

　　果然啊！直男說起甜言蜜語來，更有殺傷力。

　　第三枚煙花炸開，青綠色的光點組成一點，向四方散開，在夜空中久久不散，漂亮極了！

　　軍區大院裡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和歡呼聲，孩子們追著煙花的光影奔跑，笑聲在雪夜裡傳得老遠。

　　曾經那些孤獨的除夕夜，與此刻的溫暖團圓相比，恍若隔世。

　　最後一枚煙花升空，綻放成巨大的銀色瀑布，流光溢彩間，新年的鐘聲敲響。

　　「願國泰民安，現世安穩，所愛之人皆在身旁。」

　　「楚明舟，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