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嶺南的蝴蝶效應變化
「……黑石嶺銅礦剛露苗頭,便有人暗中煽動礦工,散布『開山驚神,必降災禍』的流言!」周縣令的聲音壓抑著怒火,「南河清渠工地,幾個裡長聯名上書,說徵調民夫過重,耽誤農時,民怨沸騰!還有瓊州那邊,幾股海匪放出話來,要燒了新設的聯保稅倉!樁樁件件,背後都有人!」他猛地一拍桌子,「這幫蠹蟲!見不得嶺南好!見不得百姓有口安穩飯吃!」
錢穀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飛快撥動,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臉上卻毫無表情:「煽動礦工者,必是當地豪強豢養的巫儺之流。查!揪出幕後,枷號示眾!
南河徵調,人數並未逾制。那幾個裡長,家中田產皆傍著新渠,渠成則田價倍增,他們怕的是提前洩了消息,壞了他們囤地擡價的算盤!至於海匪……」
他眼皮都沒擡,「聯保稅倉的護衛,再加三成!懸賞翻倍!砍一顆海匪腦袋,賞銀子五十兩!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也讓那些蠢蠢欲動的豪商看看,勾結海匪的下場!」
孫文弼面色冷硬如岩石,指關節重重敲在輿圖上海岸線的位置:「光砍頭不夠!要誅心!明日便在各處工坊、碼頭、礦場、護社營壘,立下『嶺南興革碑』!
將新政條例、懲處細則、懸賞數額,鑿石勒碑,明示於眾!凡煽動鬧事、阻撓工役、勾結匪類者,無論士紳豪強,枷號示眾後,田產商鋪,一律抄沒充公!
所得,盡數用於撫恤工役傷亡,獎勵有功!碑文由我親自草擬,詞鋒當如刀!要讓那些藏在陰溝裡的鼠輩,知道朝廷或許忘了嶺南,但嶺南的刀,磨得更快!」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砸地,帶著一股曾經在都察院彈劾權貴時的凜然殺氣。這股殺氣,如今不再為那座腐朽的廟堂,隻為腳下這片正在艱難掙紮求生的土地。
趙秉謙走到輿圖前,目光落在南嶺深處那道蜿蜒的硃砂線上——梅關古道。那是他力主重啟的嶺南血脈之路。
他拿起一支硃筆,在那條線上用力圈了幾個點:「煽動者要除,人心更要聚。梅關古道開鑿,分段進行。每一段工成,立『功民碑』,凡在此段效力之工役,無論流人、本地百姓,皆刻其名於碑上!傳告鄉裡!
讓他們的子孫知道,這路,是他父兄一錘一釺鑿出來的!是嶺南人的脊梁骨!再撥出一批白糖,專供開鑿最艱險路段的工隊,每日額外加餐!讓他們有力氣,更要有盼頭!」
他放下硃筆,目光掃過眾人:「朝廷視我等如草芥,棄嶺南如敝履。然嶺南百姓何辜?你我及家小,餘生之安身立命,亦繫於此!此處非金鑾殿,無煌煌冠冕,卻有一地之民望,有妻兒老小之溫飽!守好嶺南,便是守住了你我殘生最後一方凈土!便是……對得起那些死在流放路上的冤魂!」
二堂內一片死寂。窗外嶺南的烈日炙烤著大地,蟬鳴嘶啞。錢穀撥動算珠的手指停了下來。孫文弼緊抿的嘴角微微抽動。周縣令眼中血絲密布,卻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
季如歌的目光從趙秉謙臉上移開,落向窗外。庭院裡,趙秉謙的兒子正追著那隻碧綠的草蛐蛐,小臉跑得通紅,發出咯咯的笑聲。笑聲穿過緊閉的門窗,微弱卻清晰地鑽入每個人的耳中。
「好!」周縣令猛地站起,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就按諸位先生所言!立碑!抄沒!懸賞!刻功名!加餐食!嶺南興亡,在此一舉!守土安民,吾輩之責!」
黑石嶺銅礦工地。
巨大的「嶺南興革碑」矗立在礦場入口,碑文森然如鐵。幾個穿著綢衫、試圖煽動礦工怠工的地痞,被扒光了上衣,頸戴沉重的木枷,鎖在碑下示眾。烈日炙烤著他們慘白的皮膚和驚恐的眼睛。礦工們沉默地看著,手中的鐵鎚和鋼釺握得更緊。監工的衙役敲響銅鑼:「大人有令!今日鑿通『虎跳岩』者,每人賞銀五兩!加肉一碗!」
「吼!」礦坑深處爆發出一陣沉悶的應和,鐵鎚敲擊岩石的聲音驟然密集,火星四濺。
南河清渠工地。
新立的「功民碑」前,幾個白髮蒼蒼的老河工顫抖著手,撫摸著碑石上剛剛刻好的、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淌下。
他們的兒子、孫子,正赤膊在渾濁的河泥裡奮力挖掘,扁擔將一筐筐沉重的淤泥挑上堤岸。堤壩高處,支起了幾口大鍋,濃郁的肉香混合著新熬糖漿的焦甜氣息,隨著河風飄散。
瓊州海峽,聯保稅倉碼頭。
幾艘新造的武裝快船泊在岸邊,船頭架著弩機。一群曬得黝黑、精悍的漁民和水手正在領取腰刀和藤牌。一張巨大的懸賞告示貼在倉房牆上:「斬海匪一首,賞紋銀五十兩!錢」
一個獨眼的老水手(正是孫瘸子)穿著赭色號衣,腰懸短刀,指著海圖對眾人厲聲喝道:「都給我把招子放亮!這片海,以後就是我們嶺南的飯碗!誰敢伸爪子,就剁了他娘的爪子餵魚!」
嶺南縣衙後院。
趙秉謙坐在燈下,審閱著梅關古道最新的工料核計文書。妻子端來一碗溫熱的湯藥,輕輕放在他手邊。他擡起頭,看著妻子臉上消散了許久的愁容,又看看一旁小床上熟睡的兒子。孩子翻了個身,咂咂嘴,似乎在夢裡嘗到了白糖的甜味。
窗外,嶺南的夜深沉。沒有絲竹管弦,沒有玉堂金馬,隻有遠處隱隱傳來的護社操演號令聲、工地上徹夜不息的號子聲,還有甘蔗林在夜風中起伏的沙沙聲。
趙秉謙端起那碗苦澀的葯汁,一飲而盡。藥味濃烈,入喉灼熱。他放下碗,拿起筆,在那份工料核計文書上,寫下清晰有力的批註。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發出沙沙的輕響。
這聲音,是刀劍在磨石上礪出的鋒芒,是種子在泥土裡破殼的萌動,是無數被拋棄的魂靈,在瘴癘之地,掙紮著、沉默著,為自己,為家人,為這片被迫收容了他們殘生的土地,重新紮下根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