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
一道非人般的尖銳魔音不受控制的,自沈無歡吼間炸響!
顯然,廢物二字所帶來的傷害,遠遠超過了陰陽人的人身攻擊。
後者至多是揭開皮肉之傷,而前者,卻是徹徹底底地,否定了她這七百年來的掙紮、算計,否定了她為此付出的一切代價!
剎那間,她的臉上竟有絲絲縷縷的漆黑魔紋如活物般蠕動蔓延,將她姣好的五官扯得扭曲變形。
一股無法言喻的、猙獰與暴戾之氣轟然擴散,似有一尊統禦六欲、執掌七情的無上天魔,正要掙脫這具皮囊的束縛,破體而出!
「喲,急了。」陸傾桉向來不知悔改,加大力度道:「你急,是因為我說的對!」
沈無歡臉上的魔紋瘋狂扭動,眼中的理智幾近崩斷,滔天的殺意幾乎化為實質!
可就在她即將動手的瞬間,卻又詭異地「嗬」了一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嚨,硬生生受了什麼天大的暗虧。
緊接著,那猙獰的天魔之相,竟在她極度的痛苦與不甘中,被一寸寸地強行鎮回了體內。
「該死!」
沈無歡一臉晦氣,心中破口大罵:「這六欲天魔神藏隱患也太大了吧,連我的情緒都能影響操控?難怪六欲那老東西死的時候一臉解脫的神情,原來是從太虛招了個這麼邪門的玩意兒!」
「嗯?」
陸傾桉略微歪頭,審視著沈無歡的變臉,尤其是見她那雙暴戾的眼眸在幾度掙紮後,竟又詭異地平靜下來,沒有失控,心中先是感到惋惜。
畢竟,這個人有點可怕,知道的太多了,要是發瘋,那就好對付了。
其次,便是疑惑。
都這樣了,這麼激動,她竟然都沒有動手,這反而有些異常了,就像是被什麼限制了一樣……
誒?難道說,師尊不直接出手,也是因為這樣嗎?
一縷靈光閃過,陸傾桉感覺自己正在無限接近某個驚人的真相。
陸傾桉試探道:「你不動手,是因為純陰之體?但光憑這個,似乎還不至於讓你如此忌憚吧?彷彿連出手傷我,都會引發什麼不可預測的後果,隻能像個怨婦般搬弄是否,想來不止是儀式,還有什麼在阻止你對嗎?」
沈無歡沒有說話,但她對於陸傾桉的揣測也不驚訝。
畢竟自己說了這麼多,她能想到這些也算合理。
至於動手……陸傾桉說的沒錯。
以她的實力,哪怕是比陸傾桉強上數倍的神藏鍊師,她都有把握在瞬息之間,將其真靈徹底湮滅!
可是在面對這個修為盡失的純陰之體,身為整個因果閉環中最重要一環的陸傾桉時,殺死、動手這樣的念頭,甫一升起,便會被那股宏大的虛無感所沖淡、消解。
至於隱晦一些,沈無歡也嘗試過了,從交談的開始,她之所以費盡唇舌,說那麼多故作高深、悲天憫人的話,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點醒或是拯救陸傾桉!
真實目的就是想要引動陸傾桉的情緒,無論這情緒是悲傷、是憤怒、還是絕望,隻要在其心神出現劇烈波動的剎那,她便可以催動六欲天魔神藏,於無聲無息間種下魔念,繼而用情緒挾持她,控制她!
而這六欲天魔神藏,要論來頭,也算是有趣,源於合歡宗真人之一,六欲真人!
縱觀合歡宗的歷史,六欲真人也是一鬼才,他這道神藏一開始並無天魔,而是以眼、耳、鼻、舌、身、意,六欲六賊為根基。
其道法核心,講究的便是一個:六欲七情灰滅,五行四象雲攢。放行收聚一團欒。赤水神珠炳煥。
毫無疑問,這等清心寡欲的功法,非大毅力者不能得傳,非大悟性者不能得法,放在任何一個名門正宗都是直指大道的真傳,但錯就錯在,這玩意在合歡宗。
在雙人成行唾手可得,聲色犬馬招手即來的地方,想要捨棄眼前的歡愉而去降服六賊,其難度不亞於讓離惑不殺、天墟不活、清鏡不鴿!
可偏偏,這神藏又因為其獨特性,是合歡宗內一條毫無競爭的坦途。
隻要能夠突破玄定,那麼從神藏鍊師到洞真真人之間最大的關隘——神藏唯一性之爭,便不復存在。
面對寶山卻空手而歸,六欲真人自然心中不甘。
在一番苦苦思索之下,他竟真想出了一個取巧的辦法,隻降服五欲!
如此一來,神藏雖有了缺陷,卻也能藉助合歡宗質樸的門風助力,大大降低了修行門檻。而那空出來的一欲,便成了這門功法最大的變數,由此衍生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分支。
一者走身,一者走意。
走身者,意抱天真,不迷外境,講究在無盡的身體交合中,保持靈台清明;走意者,身守無相,不著有漏,講究肉身守戒,隻與人神魂交融磨鍊己身。
這條又能爽,又能修行的道路一出現,就吸引了不少合歡宗弟子,甚至當初在天聖城,六欲一脈,便有弟子經營過一種名為「婆娑六欲舞」的勾當,賣的便是這神魂交合的路子。
直到陰陽倒轉的出現,掀起的災劫便這兩分支的理念也無限扭曲放大,形成了傳聞中的放縱派和禁慾派。
而在這場劫數中,六欲真人為了應對陰陽倒轉,不改換性別,更是兵行險招,引入外道,以天魔之力補全自身神藏缺陷,晉陞洞真。
但也因此,這神藏從『由人控欲』,徹底淪為了『由欲控人』,化作了一門徹頭徹尾的魔功。
隻可惜,陸傾桉雖然修為盡失,但心境尚存。
要論天下鑄心之法,莫以煉劍鑄境最是鋒銳靈慧,加上她還有一件道君本命器,護住了意識,在沈無歡的言語下,雖然情緒有所波動,但卻沒有徹底動搖過。
不過事實上,沈無歡也不能確定究竟是陸傾桉心境太好,堅韌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還是……在那冥冥之中,這種事情,本就無法發生。
總之,沈無歡這一番算計,徹底失算了。
反而導緻她自己在神藏的反噬下下,倒反天罡,被陸傾桉三言兩語調動了情緒,險些失控。
否則正常情況下,以她的心境,豈會被陸傾桉的嘲弄所影響?
這點,從她的性別上也能看出,天知道她這七百年來,遭受過多少終極的侮辱,吃過多少難以言喻的苦頭,其心志之堅,早已遠超常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