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天聖城的大陣突然潰散,各種符籙寶光在空中閃爍催折,如同哀鳴般,崩解離析成了漫天光雨。
浮空島也陡然失去靈力支撐,搖晃傾斜中,以一種緩慢,但卻決絕的姿態朝下方砸落。
變故來到太快,太突然,不少人看著浮空島墜落,還未反應過來,殺劫已至。
漫天的光雨驟然黯淡,像是被天地偉力所鎮壓、拍滅、攝落!
已在墜落的浮空島也緊接著,像是被無形的偉力摧毀,在半空驀然解體,其上的瓊樓玉宇、甲第連雲更是如紙般碎裂,碎石如雨,激射衝擊砸的下方滿目瘡痍。
不少剛騰空的修士驚恐的望著這一幕,意識到了不妙,想要降下身形,卻是遲了。
登時,天穹被血霧染紅。
不論修為高低,手段優劣,盡皆死的不明不白,紛紛爆體而亡,在空中炸起一團團冶艷的紅。
既已身死,便有道消。
血肉淋漓間,修士內蘊的靈力真炁不受控制的迸散而出,顯化交織出各種神異景象,端是靡麗絢爛。
死亡在彈指間降臨,天聖城的覆滅亦在頃刻之間。
那由神石鑄就、本該矗立千年的城牆,轉瞬間隻剩下了殘垣斷壁,城內鱗次櫛比的建築則更是片瓦無存,盡數坍成殘墟,與血肉就這樣拶在了一塊,真是好一個肉挨肉,骨黏骨,共做泥塵。
遠遠望去,哪還有半點仙家氣象?隻剩屠城夷滅的災厄之景!
摧城的餘威向著四周殃及。
荒野之上,十一道身影最後表情定格在極度驚恐中,一聲不吭的化作一灘齏血。
女孩清眸同樣一黯,擁緊許平秋的雙手漸漸失力,鬆開,小腦袋也垂落了下去。
死亡曾以寒冷登門,雖吃了一回閉門羹,但如今,它以更怪譎的模樣捲土重來。
她死了。
…
…
天地皆寂。
一切都被靜靜的埋葬,成了史書上簡短的一行字。
雲霧散去,白龍盤踞著身形,顯露白玉嵯峨之像,幽蘭深邃的豎瞳中不摻雜著絲毫情感,淡漠的注視著下方。
一座孤懸的浮空島。
天聖城中與日月齊光,上極最上的那一座,神秘到鮮有人知上面存在著什麼,如今在白龍的視線中,答案出現了,那是一座廟宇……
許平秋抱著失去氣息的女孩,仰望白龍與孤島對峙,手不自然捏成了拳,發出骨聲。
他沒有受傷,也沒有出事。
這並非是他手段高明,否則也不至於護不住女孩,真正的原因是那一擊根本沒有觸及到他!
屠城的是白龍不假,但並非是『現在』的白龍。
天聖城幕後的道君、大聖通過某種無上手段,從過去盜取了白龍的一擊,作用到了某一時刻的天聖城上,使其滅亡的命運早已恆定。
故此,哪怕許平秋忽悠過小二去追求詩和遠方,忽悠商行運作,遷徙凡人,使得很多人都離開了天聖城,但他們的因果早就深陷在了天聖城滅亡之中,不可擺脫,皆會在此刻死去。
這也是千秋決並未造成損耗的緣由。
想到這裡,許平秋意識到自己犯的最大錯誤就是陷入經驗主義的弊端。
自以為看過未來的歷史,便想當然的認為天聖城是為了斂財,倒果為因的認為白龍摧城是為了毀屍滅跡。
事實上,天聖城幕後的這些道君、大聖是比資本家更加重量級的封建地主,不僅要錢,還要命!
祂們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一刻,為了針對白龍,天聖城內的所有人都是完成這一目的的耗材!
所以當遷徙凡人這件釜底抽薪的事一出,白龍摧城的宿命便不可避免的提前了!
這件事徹頭徹尾的是個死局,女孩的命運似乎也同樣如此,無可挽救。
那許平秋就很不服了。
縱然憑藉千秋決,許平秋能在此刻安然退去,但他要是這麼安分,念頭不通達啊!
既然能謝絕一次寒冷,沒理由不能謝絕為女孩謝絕第二次死亡!
沒有絲毫猶豫,許平秋眼中的世界逐漸遲緩,失光落彩,化為黑白二色,熠熠光輝湧現,將荒野籠罩……
…
…
噗嗤!
兵刃刺入身體的清晰聲突兀出現在了女孩耳邊,她甚至能隱約感受到那股凜寒的涼意,令她心頭一顫。
如此近的距離……
一個她不願去想的糟糕念頭浮現,她慌亂的看向許平秋,但視野卻忽然天旋地轉。
她從許平秋的懷中跌落。
再起身,女孩強忍著眼中的不適,看向前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聲音顫抖。
「……師,師傅?!」
荒野上,十二道身影將她們團團圍住,女孩有些看不清他們的面容,隻能感受到冷漠的殺意。
許平秋白衣染血,身上出現數道緻命傷,有人舉起兵刃,繼續落下。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你又犯什麼病,沒事幹嘛殺人!你們熒惑都是瘋子!」
「「我瘋,嘖嘖嘖,你們姓常的就是省油的燈了?再說了,我這是幫你啊……」
夕陽,黃昏,舉起的兵刃,濺起的鮮血,雙親倒地,衝天的火光……
失去的記憶不斷湧現,雙親死在刀刃下的畫面不斷交錯浮現。
女孩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鮮血被沖刷的同時,她的眼眸逐漸變得幽藍,青絲也同樣漸白。
「不,不要!」
在明晃晃兵刃落下前,女孩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擋在了許平秋跟前。
錚!
縱然面對女孩,舉起兵刃的人也沒有半分憐憫停頓。
兵刃結實的斬擊在了女孩身上,但卻意外的響起金鐵敲擊之音,震得虎口一麻。
這令出手的人有些錯愕,按理來說,這一擊下去,兩人皆要被劈成兩半才是。
縱然女孩身上的白裙能夠抵禦神藏境修的一擊,但畢竟是出自商行,其上的刻法商行的人自然有辦法失去效用,這在各大商行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所以,是為什麼呢?
出手的人漫不經心的尋找著原因,直到目光一凝,他……看見了女孩身上浮現的潔白鱗片,頓時失聲。
「白…白龍?!」
女孩不清楚這人為何說這話,但看到兵刃沒有傷到自己時,她心中甚是喜悅。
「自己可以幫到師傅,師傅一定會沒事的!」
隻是當她回過頭,看向許平秋時,眼眸一顫。
這突兀得到的力量令她不懼兵刃加身,但同樣的,也讓她將許平秋生機消散看的更加真切。
「好像玩脫了…」
許平秋像是才回過神,對於自身的情景他並不意外,因為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千秋決不是萬能的,也並非沒有代價,一旦去涉及超越自身的因果,所付出的代價也超乎想象。
而白龍摧城的因果簡直重如山嶽,不斷吞噬著諸多可能,將其湮滅,使得命運鎖定唯一。
想要讓女孩活下來,許平秋隻得取巧,將白龍子嗣與女孩的『身份』做替換,使其脫離白龍摧城的因果。
但這樣的後果也很顯著,鎖龍淵下,死去的不是『白龍子嗣』,那麼此刻白龍摧城的因果便不成立了。
此果必須償還因,否則千秋決造成的改動也會崩潰還原,被自動修正……
「不哭。」
許平秋看著女孩,平靜的伸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淚水,但還未觸及女孩的臉龐,便驟然垂落了。
「……」
女孩嘴唇翕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青絲悉數變白。
凄厲悲傷的龍吼在荒野回蕩,如失去至親的悲慟。
女孩擰目,豎瞳死死地看向了那十二道身影,眉心浮現月牙狀的逆鱗……
白龍摧城的因果得到補全,十二道身影旋即化作了一灘齏血死去。
白光消散,許平秋的身影也消失在當前歲月中。
女孩活了下來。
…
…
天聖城。
破裂的城池像一具龜裂的巨大死屍,鮮血不斷從它的傷口——斷壁頹垣的縫隙中汩汩流出,漸漸匯聚成川,殘肢斷骸於血海中起起伏伏,時而颳起一陣腥風,攪的血海瀲灧,白骨森森。
最終,灌注到那些天塹中。
地上的建築盡毀,但地下的天塹卻完整的保留了下來,鮮血將其勾勒,一門陣法逐漸清晰……
這陣法的作用是生祭!
白龍意識到了不妙,搶先針對浮空島上的廟宇出手,將這生祭的源頭給掐滅!
妖以力見長,龍更是其中翹楚,一擊滅城的偉力此刻落在了孤島之上,更是叫那日月皆動,天地皆棄。
浮空島一陣搖晃,縱然激發出無數抗禦手段盡出,但都未能抵禦住白龍這一擊,直接被碾做一團齏粉,從天聖城上空消失。
但一擊得手,反而令白龍感到困惑不安,因為祂並未在這廟宇中發現神像,如果不在這裡,難道在下方?
「汝殺我…恨!償命也,償我命也!」
「死…死…死!」
在白龍的獨特的視界中,下方血海已有絲絲縷縷的怨念化作血線,交織地向祂纏繞過來,在祂耳中,亦能聽聞到若有若無的冤泣。
死去的怨念,化為污濁惡果,這其中惡因自然是因為他們皆死在白龍的手中。
隻是這些血線剛一纏繞上來,天空像是下去了磅礴大雨,將這些血線沖刷,墜回了下方。
神通,瀆命!
亦被人稱做洗塵劫,為白龍血脈中蘊含的先天神通,能夠迴避因果,亦能將劫難沖刷於他人。
此刻天降大雨並非實質氣象,而是神通對抗導緻的天地異象,但但現在,天聖城異常『乾淨』,無人能夠承載這些因果,隻能迴避。
好在這樣就足夠了,這些血海並沒有威脅,但就是噁心!
好比做一團屎向你衝鋒,你不管是去擋,還是回擊,裡外都虧,隻能迴避。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場生祭成功了,被祭祀的那種仙神自然是以惡果深重者為目標。
隻是,那些道君、大聖算計了白龍,自然將祂的手段也算計到了。
地下深處的鎖龍淵中,失去的白龍子嗣血脈被抽離,運作到四尊銅鑄異獸上,藉助著媒介,它們同樣施展起了神通,擾亂著白龍,將這些惡果沖刷回白龍。
跌落的血線再度鍥而不捨的纏繞而來,但就在此刻,白光消散。
白龍聽到了一陣悲慟的呼喊,似乎從荒野上傳來,令祂感到一陣恍惚。
這聲音明明是現在聽到,可詭異的是,又反覆迴響在過去,成為了促使祂離開東海,來到天聖城的緣由。
於此同時,鎖龍淵中,白龍的血脈已經被更改,四尊銅鑄異獸驟然失去了效用,神通幹擾消散,血線瞬間被沖刷回了血池中。
「過去被改變了?」
白龍瞬間意識到了問題,但一種不詳的感覺已梗在上頭。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俯瞰這一切,隻為等待這一刻。
「太初開天,顯化應真……」
「玄黃分野,乾坤始奠……」
男聲,女聲,稚童,老叟,無數道聲音漸漸響起,像是低吟,禱告,伴隨著石磬、編鐘、鼉鼓扥諸多樂器,混合在了一塊。
「靈應九州,德馨三界。」
「澤被蒼生,恩沾黎庶。」
聲音漸漸變大,像是誦念,血海翻湧,彷彿有什麼正在回應這自千古流傳的禱告。
「神威赫赫,靈應昭昭!」
「踏平四海,斬龍成尊!」
這些辭彙……是那殺神?!
青丘那群傢夥竟然尋到了祂的神藏?!
白龍彷彿想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物,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青丘妖狐那群鼠輩敢朝自己動手了。
顧不得沾染污濁惡果,白龍全力摧向下方生祭,
聲音驟然加快,頃刻間震耳欲聾,仿若天地同訴!
「真君威凜,永鎮水天!」
「恭請踏海斬龍真君,顯聖!斬龍!」
「請真君顯聖!請真君顯聖!」
怨念?願念!
泱泱血海中,一柄金紋長劍浮現,其上九成半的紋路都被鮮血染紅,其上殺意之濃烈緻使天地變色,日晦月黯!
劍成,一道模糊的身影隨之顯化,將其握住,神態睥睨,淩厲劍意沖霄,看向攻來的白龍,揮劍徑直斬去!
…
…
「你不是吾之子嗣。」
不知過了多久,天聖城已徹底成為了歷史,交戰將的餘波將殘垣斷壁徹底摧去。
白龍來到了女孩面前,審視著她,這個竊取血脈的人,隻是祂的一隻豎瞳中像是倒影,又像是深插著一柄長劍。
「……」
女孩不語,隻是抿著唇,冷冷的看向白龍。
儘管師傅不是死在祂手中,但女孩有種直覺,師傅的死與祂脫不了幹係。
縱然從血脈中,她已經知曉了許多事,甚至這身血脈的就來源眼前的白龍,但她依舊仇恨。
白龍看著女孩臉上顯眼的奴紋,似乎明白了什麼,說道:「殺你主人者非吾,殺吾子嗣者非你,可吾子嗣終究死了,你主人亦是如此。雖然吾不喜你竊吾族血脈,但……罷了,你想復仇嗎?」
「……想。」
女孩點頭,豎瞳深藏著仇恨,但依舊警惕的看向白龍。
白龍不在乎女孩的警惕,隻是看著女孩眉心月牙狀的逆鱗,鄭重道:「從今日起,你便為吾白龍一脈,更姓為慕,明白嗎?」
逆鱗,象徵著血脈的純粹,其中白龍血脈最純者,逆鱗為月牙狀。
女孩垂眸思索片刻後,應道:「明白。」
「今後,明面上,你為吾女,背後,你我視同陌路。希望你主人對你足夠重要,銘記這份仇恨與怒火。」
「我會記住的,永遠。」
「告訴吾,你叫什麼。」
「慕……」女孩緩慢,但堅定的說道:「慕語禾。」
…
…
東海,龍宮。
白龍的回歸令一些龍感到訝異,按照它們的猜想,白龍應當死在天聖城才對,更沒有想到的是,祂竟然還救回了自己的子嗣。
隻不過,這子嗣的臉上似乎落了一個奴紋?
沒過多久,這個消息在龍宮中流傳,不少龍被挑起好奇心,都想一睹女孩的真容。
甚至因為這個奴紋,漸漸傳出了很多風言風語,用來抨擊女孩。
奴紋對於奴隸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恥辱與物化的象徵,他們本就不是自願的,這自然是一種恥辱,但對女孩來說,她本就是情願的,又談何恥辱?
女孩並不在乎,但想到自己終究是替代了白龍子嗣的位置,『它』不該因為自己而被毀謗和蒙羞。
於是,女孩便用白珊瑚做了一個面具,沒有五官,凈白簡單。
但在女孩戴上面具的第二天,流傳過誹語的龍舌頭都被拔了,這是白龍降下的懲戒。
…
…
白龍對此的說法是,那些龍並不是為了抨擊你,而是藉此流言來試探吾,有些龍在人那邊學了很多權謀手段,隻是它們都忘記了,龍隻認實力。
女孩不置可否,她不知道這算不算白龍的關心。
雖然說過私下形同陌路,但有時候,白龍還是會靜靜的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像是在從女孩身上,去看過去子嗣的影子,但誰也不知道,祂有沒有漸漸將兩道身影重合。
或許有,或許沒有,女孩不在乎,她的心中除了修鍊外,就隻有在天聖城那些時日的美好,以及城外荒野上的……噩夢。
怎麼會忘記呢?
此情已自成追憶,此恨綿綿……無絕期!
…
…
修真無歲月,孤寂的東海裡,女孩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今日她再來到鏡前時,摘下面具後,端詳著自己,竟發覺有些陌生了。
鏡中人已褪去稚氣,不再是那個依偎在師傅懷中的小女孩,自己長大了,具有了絕世的容貌,豐腴的身材,不負當年那句話,她確實長的比所有人都好看。
若是師傅這個時候想要抱起自己來,估計也沒了以前的從容,得要自己主動相擁才行……
「師傅……」
慕語禾剛浮起笑意的眼眸忽然黯了下去,默默戴上面具,繼續修行。
…
…
隨著慕語禾長大,儘管她沒有顯露過白龍真身,但單是化形後的外貌和清冷出塵的氣質就不禁吸引了許多龍。
哪怕她臉上有奴紋,但其實對於龍那格外開放,啥都要撅的習性來說,其實不算什麼,甚至有種添了幾分異樣風情的感覺,再說了,人族能有我們會玩嗎?人族那東西夠得著嗎?有我們厲害嗎?有嘛?!
而在知曉她喜愛人族習性後,不少龍為了追求她,一時間龍宮內也習興了好些人族的玩意,隻為博得她的青睞。
衣冠禽獸就是一個絕佳的形容詞,同時也有龍學來了那些花前月下的手段,想要寫詩寄情,吟詩作對,卻隻寫出些粗鄙之詞。
慕語禾見狀,厭煩至極,提劍在石壁上刻下四句詩文:「春來多艷詞,廉恥何曾顧?更慕秋令至,群蟲皆死枯。」
…
…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慕語禾獨坐鏡台前,凝視著自己,情緒愈發低落,她感到自己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
隨著時間流逝,很多細節都在歲月中被磨去,先模糊的是聲音,隨後是樣貌,最後是相處的一點一滴,愈發模糊,許平秋在慕語禾心中也愈發完美,愈發的思念,愈發的悲痛……
龍是長生種,在得到漫長壽命的同時,它們也獲得了一種天生的恩賜,遺忘。
故而龍族多薄情,撅完就潤的不在少數,人類的情愛對於龍來說,也是種難以理解的彆扭。
時間從來不是神的敵人,人才是。
修為越強,記憶越清晰,學不會遺忘,隻會存天理而滅人性。
可慕語禾不願有關許平秋的記憶消失,不願隻剩下名字中的思念,更不願隻留下仇恨。
無措的追念中,慕語禾忽然尋到了一點特殊的情愫,似乎能在填補那種記憶沖淡的空虛。
「唔……」
握著戒尺,壓抑的聲響從慕語禾口中發出,打手的酥麻成功使得記憶變得清晰。
「師傅……晤,主人……嗯,我好想你……」
慕語禾逐漸眯起的眼眸中,流落一縷晶瑩的光。
…
…
「痛!痛!痛!」
白龍翻湧著身形,眼中的金紋長劍插的愈發深了,在不斷的對抗中,祂快要落入下風了。
如此的折磨,已然不知持續多少年。
終於,有一日,祂將慕語禾喚了過來,橫壓五龍的大聖露出了垂暮之態。
「待在龍宮,其實也很好。」
白龍看著一襲白裙的慕語禾,沒頭沒尾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昔日在天聖城荒野上,祂隻想著用怒火將女孩鑄成一柄鋒利的劍,讓女孩為子嗣復仇,也為其主報仇,但現在,祂不想女孩去涉險了。
「我可以試試拔出那柄劍。」
慕語禾沒有接祂的話,能在堅持到現在,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動的。
白龍也知道自己無法說動她,於是轉而說道:「吾隱瞞了一件事,你的主人有改換因果,操縱生死之能,未必會死,你……或許有扭轉乾坤的可能。」
慕語禾手不由攥緊了,一如千年不化的雪,終是動搖了。
看著她的反應,白龍知道自己應是說動了她,但在心底,他卻還隱瞞著另一句話。
與他而言,隻是過去,與她而言,卻是未來,過去與未來又怎能交織呢?除非……
「叫你來還有另一件事,拔劍吧。」
白龍緩緩飛到慕語禾的面前,眼眸將金紋長劍映的格外清晰,彷彿伸手可得。
「從當初吾與祂交戰時,你沒有被殃及到的時候,吾就知曉這道神藏與你有緣,祂似乎並不認為你是龍。」
「我沒有完全的把握……」
「不需要顧忌,縱然拔除這劍吾也活不久了,吾死,你的修為還壓不住它們,用這劍斬我,斬龍成尊!」
「……好。」
慕語禾沉默了片刻,有些彆扭的說道:「父親,解脫吧。」
承啟血脈,在最後的關頭,慕語禾代替白龍子嗣叫出了那一聲稱謂,這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
「哈哈哈,好女兒!好女兒……」
白龍張狂大笑,隨著金紋長劍拔出,笑聲也戛然而止。
…
…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諸道失衡,大劫交周,夢鄉早已失去生死輪迴之能,真君何必強闖呢?你所尋之人絕不可能在夢鄉之中。」
戴著巫祝面具的司命攔在了慕語禾前,好言相勸。
在他們身後,是一片太虛混沌,其中有一世界極為獨特,形如雞卵,流轉著氤氳彩光,濃光若晝,在外流淌著一條銀白的河流,將其環繞。
「言語沒有意義,我隻信我見到的。」
慕語禾十分固執。
「罷了,君且去吧。」
司命見狀,也懶得多費口舌,不再阻攔。
在夢鄉外,有著忘川之水,足以令人忘卻一切,迷失過不知多少像慕語禾這般執拗之人,哪怕……嗯?
司命忽然一愣,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記憶中消失,但就是記不起來。
夢鄉外有什麼來著?
不對,剛剛是不是有誰想闖夢鄉來著?
…
…
七百年,滄海桑田。
神性,人性,龍性,相互交織。
天墟,霽雪神山。
慕語禾坐在鞦韆上,默默的望著勤奮練劍的小陸傾桉以及一臉凝重,能被自己手上的劍敲腦袋的小樂臨清,心中隻覺得似曾相識。
此時此刻,她終究悟到白龍未曾說出的話,過去永遠觸及不到現在,現在永遠也觸及不到未來。
即使成為道君,似乎也永遠無法,永遠不可能再見到許平秋了,名為時間的天塹阻攔了她。
…
…
「回師尊,叫許平秋,言午許,平仄的平,秋天的秋。」
屋內,隔著屏風,慕語禾聽到樂臨清的稟報,一陣恍惚和意外。
是他嗎?是他…是他!
可自己怎麼會真見到他……
「去將他接過來吧,不用管那什麼考驗了,反正也沒什麼意義。」
「是,師尊!」
望著樂臨清高興的離開,慕語禾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隻是在等待中,她竟少有的心中浮現出一抹相見情怯之情。
猶豫再三,慕語禾戴上了那副面具,但再猶豫了一下,她又將繡鞋脫了,隻著白絲,輕踩在地。
隨著門扉朝兩邊打開,記憶中那模糊的身影也愈發清晰……
「師尊,你怎麼流淚了?」
許平秋有些不解的俯身,伸手輕輕拂去了慕語禾清眸中滑落的淚光。
慕語禾清眸一顫,從回憶中清醒,看著眼前的許平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撒嬌似張開了雙手,直視著他的金眸,想要填補著因回憶勾起的悵然若失。
「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