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與趙鯉所知的明代相似。
因各地豪強抱團,文人集社,皇帝不得已用自己的家奴——宦官,作為稅署稅監。
礦業、鹽務、織造等,都可看見這些宦官稅監的身影。
宦官們沒有派系,就是皇家的惡犬。
因此催稅時,絕不留情,也不會陽奉陰違。
但事情都有雙面,宦官稅監常年在外,無人管束,掌有權利時,便伴随着跋扈、貪婪。
橫征暴斂,增加額外苛稅是常有操作。
過去便常有民亂。
如江州,便曾因為稅監太過暴虐,又有地方豪強推動,生出民亂,沖擊府衙。
知府黃明堂,就曾親眼見到稅監被暴怒的百姓,用織染的錘棒搗成肉泥。
現在,可憐的黃大人,就被矮了他一個頭的宦官提溜,進了江州府百戶所。
提着黃明堂的白面太監,年約四旬。
和氣質溫文軒昂自若的沈之行,完全相反。
未着宦官服,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身份。
一張臉,敷得如鬼一般慘白。
見趙鯉端坐堂上,切齒冷笑道:“趙千戶,好大的架子!
”
他既認識趙鯉,又出言不善,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趙鯉并不慣着他,隻微微挑眉:“你哪位?
”
說完,不等他回答,先看向一旁的力士。
這江州百戶所的力士,面對京裡來的稅監,到底氣弱,竟讓他未經通報進來。
換做盛京靖甯衛,天王老子也别想進。
這力士立在一邊手足無措地想攔。
見趙鯉看來,驚了一頭冷汗。
“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闖進來。
”趙鯉呵斥道:“要你有什麼用?
”
“下去領二十棍,罰俸三月。
”
“再這般無用,自己滾蛋。
”
趙鯉一通罵,那力士反倒松了口氣,急忙退下。
一旁的稅監卻惱得滿臉通紅:“你說誰阿貓阿狗?
”
太監本就因身體殘缺,常有心理疾病,趙鯉這指着他鼻子罵的話,讓他暴跳如雷:“咱家替皇後下江州置辦段匹,卻受如此欺辱。
”
“回京定要禀明皇後!
”
他顫巍巍的手,指向趙鯉。
趙鯉嗤笑,他告皇帝老子可以有點用,趙鯉怕被降職扣薪水。
皇後?
算哪根蔥!
瞧見趙鯉臉上嘲笑,這宦官像是被趙鯉踩了不存在某個器官,急得跳腳:“皇後娘娘大壽在即,瑞王殿下将要大婚,你卻授意黃明堂不許加稅,究竟是何居心?
”
她授意黃明堂?
趙鯉看向黃明堂,窩窩囊囊的黃大人苦着張臉,一個勁朝趙鯉作揖。
趙鯉忍不住牙癢癢,大景這些混蛋大官甩鍋是真有一套。
但現在追究已無用,趙鯉不承認也不反駁,将話題岔開:“這位公公,你來到底什麼事?
”
郭公公撒開揪着黃明堂的手,道:“此次皇後娘娘大壽所需袍段七萬,若是誤了事。
”
他沒說完,隻是冷哼兩聲,接着便要逼迫黃明堂立刻寫下增稅的公文。
趙鯉還有别的要緊事,這稅務和織造坊大火,她現在沒精力過問。
見這位郭公公氣焰嚣張得緊,點了點頭道:“行,加!
”
“黃大人,寫着!
”
黃明堂一頓,愕然看向趙鯉。
趙鯉卻沒搭理他,側頭看向絹娘,在絹娘耳邊輕聲交代了兩句。
郭公公和黃明堂都不知她要做什麼。
郭公公臉上甚至帶上了得意的笑容。
“黃大人,寫吧!
”他尖聲笑着。
黃明堂沒得法,趕鴨子上架一般坐到了桌前,趙鯉還叫人給他張羅紙筆。
郭公公大喇喇坐在桌邊,斜眼看趙鯉。
“趙千戶,倒是識時務。
”
他心裡高興,在京中斷然是不敢這樣嚣張的。
從來都是沈之行坐着,他站着。
偶爾陛下和皇後娘娘鬧别扭,他們也跟着折騰。
這一次,千辛萬苦求得皇後娘娘松口得了這個機會,他頓覺得志。
就在他張狂得翹尾巴時,忽然耳邊像是有風拂過。
他耳垂癢癢,撓了一下。
便聽見一陣尖細的吵鬧聲,好像有什麼正在腳邊吵鬧。
他以為是鬧耗子,低頭去看。
卻什麼也沒看見。
再擡頭,隻覺眼前一花。
眼睛不自覺地向上翻,意識頓時消失。
絹娘從門後,探出頭來,手裡握着一把白米。
有些開心道:“供奉在狴犴大人面前的白米果然不一般。
”
“用作報酬,可以招來更強的精怪。
”
趙鯉開了心眼一看,可不是更強的精怪嗎?
兩隻滿背都是毒瘤的精怪,正扛着郭公公的腳後跟。
相比起一般的草木精靈,扛個村民都手腳發顫,這兩個小精怪明顯強壯得多。
趙鯉滿意點頭:“真好!
”
郭公公帶了些随從,從郭公公出現異樣開始,這些随從頓時慌亂。
隻是刀拔了半截,質問的聲音還沒發出來。
他們便都像是脖子上系了一根繩子,緩緩向上墊起腳後跟。
趙鯉滿意得很:“就讓這些小精怪,先背着這些人。
”
“酬勞的米管夠。
”
“别讓他們添亂。
”
宮戰也走了出來,領着絹娘去稅署,将裡邊催稅這檔子人全部解決。
趙鯉做事從來幹脆。
解決不了問題,她就想辦法解決人。
這些南下的稅監跋扈,定要加稅。
與其跟他們鬥來鬥去,不如讓他們從哪來的回哪去。
拖到皇後壽誕一過,誰還能怎麼樣。
便是上邊問,推說不知就好。
反正屆時惡果,都是黃明堂這渾蛋自己背。
趙鯉輕輕拍了拍手。
被精怪背着的郭公公等人,便排着隊,手搭着肩膀地走到牆邊站定。
她這才扭頭,對黃明堂露出友善的微笑。
敢朝她甩鍋,就應該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黃明堂不知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看見趙鯉的微笑,他隻知自己要遭,順着凳子往下出溜。
趙鯉拍了拍手:“孫百戶,把這些人暫時弄個地方存放着。
”
頂着一臉人面果泥的孫元,從堂後繞出,見狀一愣,而後拱手道:“趙千戶,好手段。
”
趙鯉擺手,對那些墊腳的精怪道:“跟着這個人。
”
言罷,孫元像是趕屍一樣,帶着一排腳後跟不落地的人,去了夾室内。
待到孫元再出來,癱軟的黃明堂正被趙鯉揪着領子威脅:“将江州府衙役,交一半出來,算是投名狀,否則……”
孫元腳步一頓,突然不知自己之前做的決定是不是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