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豺狼
這樣的事,有一就有二。
裴琮之或下值,或赴宴,回來桌案上總擱着一方食盒。
溫熱的甜粥,酥軟滋糯的糕點,恰到好處的解酒湯,其中夾雜的都是姑娘熱絡殷勤的心意。
他來者不拒,皆收下。
也有巧合的時候,兩人會碰上。
廊檐台階上,沈清棠提着裙,歡喜跑到他面前,仰面看他,“琮之哥哥今日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
”
弦月極亮,落進姑娘眼裡,亦是盈盈的光。
他看着她,溫潤一笑,“今日下值早,便早些回來。
”
他們許久沒見了。
雖然同在一個府裡,但他實在太忙,出府姑娘還未起,歸來夜已深深,姑娘早已歇息。
算起來,上次見面還是秋狩之後。
沈清棠也許久沒見他了,幾次瞧見的都是他匆匆出府的身影,在府門前一晃而逝。
“哥哥如今升任戶部,愈發忙了,我都時常瞧不見哥哥。
”
沈清棠眸光盈盈,看着他,“我前些日子送來的吃食,哥哥可喜歡?
”
“喜歡。
”
他點頭,含笑看她,“勞煩妹妹了,替我操心。
”
“不操心的。
”
她抿着唇道:“哥哥這麼辛苦,也是為着府裡,為着我們。
我幫不到哥哥,隻能做些這樣的小事,想着能為哥哥分些憂也好。
”
裴琮之極受用她這樣的讨好,微微一笑。
時辰尚早,兄妹倆去屋子裡說話。
沈清棠今日送來的是核桃酥和蓮子羹,她親自從食盒裡取出來,送到裴琮之面前。
擡手間衣袖浮動,露出一節白玉似的皓腕來。
上頭顯眼的一塊紅,分外打眼。
裴琮之問她,“妹妹這手是怎麼了?
”
“剛剛端蓮子羹時沒留神,被燙着了。
”沈清棠解釋,又道:“沒關系,我一會兒回去讓采薇塗些藥便好。
”
她撈下衣袖想要遮住,卻被裴琮之攔下。
他擱了碗起身,從櫃裡取出一個白瓷瓶,複又坐了回來。
指挑了些藥膏,示意她伸過手去。
清涼的藥膏,帶着微微苦澀的草藥香,細細抹在滑膩如玉的手背上。
沈清棠靜靜地看着他。
郎君抹得極慢,極認真,溫熱的指腹輕輕在姑娘手背上打着旋兒,眉眼不動,四平八穩。
他在耐心等着,等着沈清棠自己開口。
她也如他所料,終是按捺不住,抿着唇斟酌道:“今日子萋姐姐來找我了,是昭和公主派人傳了話來,說是這天眼見得冷了,宮裡新進了一批綠梅,是極罕見的貴品,邀我們進宮一同賞花喝茶。
”
她蹙着眉,好看的眉眼裡蓄滿了愁,“哥哥知道,我向來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以往也都是能避則避。
但這是公主相邀,我不得不去。
”
藥膏終于抹好,裴琮之收回手,擡眸靜靜看她,“妹妹想要說什麼?
”
屋子裡的丫鬟都退了出去,采薇領着她們遠遠在廊檐底下候着。
她終于提着心開口,“我與昭和公主,并不熟識。
便是上次秋狩見了,也隻是匆匆一面。
這好端端的,她突然叫我進宮去,做什麼呢?
”
無非是上次秋狩走了手,又尋着機會要來害她。
沈清棠心中知曉,面上卻不敢違抗,隻能來求他幫助。
“琮之哥哥……”她柔聲喚他,又伸出手輕輕去拽他的袖角,溫溫怯怯地祈求,“我有些怕。
上次圍場裡哥哥救了我。
這一次,哥哥還會再救我嗎?
”
裴琮之看着她這般卑微模樣,忍不住長長喟歎一聲,“妹妹真的不會後悔嗎?
”
他輕挑起她的下颌,看進她的眼裡,“屢屢将自己陷入這種危險境地,若是行差踏錯一步,妹妹可就要跌得粉身碎骨了。
”
“上次的秋狩圍場,妹妹還沒有吸取教訓嗎?
若是我當時沒有趕到,妹妹會落得怎樣的結果?
被豺狼撕咬,還是被野虎吞食……”
姑娘的睫在他循循善誘的溫柔聲中微不可察地輕顫。
他眸底冷邃,嗓音卻愈發輕柔誘哄,“不如舍了這婚事,燕城世子是高門,卻算不得良配。
有昭和公主在,你和他,又焉有可能?
”
她低斂着眸,不言不語。
他有的是耐心。
“我知道妹妹的心思,西院裡前些日子的事吓到妹妹了,妹妹這才急着出嫁。
可西院事情已了,更何況有我在,妹妹不必擔心。
我自會悉心護着妹妹。
”
講到最後,暧昧難明。
沈清棠猝然擡眸看他。
昏黃燭光下,郎君眼底的觊觎風流一覽無餘。
韬光養晦的豺狼終于露出了他的獠牙,小心翼翼試探他的繡眼鳥。
她也當真是惶恐,臉色都白了,顫抖着唇喃喃喚他,“琮之哥哥……”
他到底怕吓壞了她,微微一笑,方才的暧昧旖旎盡皆散去,又是施施然的溫潤郎君。
“當然,妹妹若是非要一意孤行,我又怎麼忍心看妹妹陷入險境。
”
這便是答應幫她了。
沈清棠面上一喜,眼眸也随之亮起來,“謝謝哥哥。
”
她不敢久待,道謝後就以“天色已晚,不耽誤哥哥歇息”為由領着采薇匆匆離開。
他也沒有挽留,親送至門口,才回房,看着桌上擱着的核桃酥和蓮子羹,牽起唇角淡淡一笑。
沈清棠回了閨閣,掩起房門也仍是驚懼難安。
采薇匆匆跟在她身後,沒留神差點被她關在了外面,也撫着胸膛喘息,“姑娘走這麼快做什麼?
倒像是後頭有野虎要吃人似的。
”
沈清棠垂下眸,面色寂寂,“不是野虎,是豺狼。
”
“啊?
”
采薇一時沒聽明白,她也不再解釋,自顧自去了裡間歇息。
夜裡仍舊做那個夢。
床榻上的折騰,波雲詭谲的手段。
她反反複複驚醒,一時也惱了。
這些日子,流水兒似的湯藥喝下去,眉頭都苦皺了,卻是半點沒有效果。
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起身,借着微弱清涼的月光去院子裡坐。
一牆之隔是裴子萋的梧桐院。
這夜裡,承平侯府裡,兩個未出閣的姑娘都不得安眠。
“姐姐怎麼沒睡覺,在這兒看月亮?
”
沈清棠從相通的角門過去,和裴子萋一起坐在廊檐底下。
仰起頭瞧,天上弦月正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