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祯被呼嘯而來的汽車吓得心口作疼。

　　孟昕良想要護一下她，沒來得及，她已經快速退開數步。

　　這麼一動作，右腿隐隐牽扯了下，甯祯很擔心把傷口撕開。

　　她臉色微微發白。

　　盛長裕下了汽車。

　　他站得比以往都筆直，越發顯得他高大結實，鋒利如劍，眸光比劍光還寒而銳。

　　甯祯看着他，見他眉目覆霜雪，又後退了一步。

　　孟昕良先開口：“督軍，下次還是别自己開車了。
車技如此差，容易出事。
”

　　“我的車，我想怎麼開就怎麼開。
倒是你，會開嗎？
”盛長裕冷冷問。

　　孟昕良眼眸恢複了溫潤：“我一向不自己開車，我惜命。
”

　　“惜命就好。
要知道自己的命有幾斤幾兩。
”盛長裕說。

　　他看向甯祯。

　　甯祯叫了聲督軍。

　　“禮送完了嗎？
”他問。

　　語氣不沖，聲音也不高，可莫名沾染了盛夏的暑氣，似着火般，會引發大爆炸。

　　“送完了。
”

　　“送了什麼，我看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下颌繃緊，轉向了孟昕良。

　　孟昕良：“一些小點心。
夫人感謝我幫忙的。
”

　　“我夫人的事、我督軍府的人，輪得到你幫忙？
”

　　“如督軍馭下有方，夫人的事的确輪不到我幫忙。
”孟昕良道。

　　盛長裕上前兩步。

　　甯祯瞧見了他攥緊的拳頭，立馬小跑過來，擋在他面前。

　　她伸手，抵住他胸膛，擡眸認真看向他的眼睛：“督軍，咱們夫妻倆的事，關起門來慢慢說，行嗎？
您給我一個面子。
”

　　盛長裕低頭看着她。

　　他的眸色越發灼燙，蹦出了火星。

　　甯祯懷疑他想要憤怒将她一把推開，做好了閃身避開的準備，免得摔一跤。

　　會狼狽。

　　不成想，他情緒濃郁成了這樣，話卻莫名緩和了：“我沒給過你面子？
”

　　“督軍從來沒叫我難做。
”甯祯說。

　　盛長裕緊繃的拳頭突然松開：“進去說，外面太熱。
”

　　說罷，他擡腳往裡走。

　　竟是絲毫不戀戰。

　　也不開他的汽車，就扔在大門口。

　　甯祯看了眼孟昕良，點點頭，沒再說話，跟着盛長裕回了摘玉居。

　　回去這段路太長，甯祯跟了幾步，發現跟不上他，除非小跑。
她低頭看自己的右腿，決定把油紙傘撐起來，慢慢走回去。

　　傷口跑得撕裂開，吃苦的是她自己。

　　這麼大熱天，反複感染可能會要了她小命。

　　盛長裕進了摘玉居，先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了自己一頭一臉的汗。

　　曹媽拿了巾帕給他。

　　他胡亂擦着頭發，把短短發絲擦得亂七八糟，竟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甯祯稍後進摘玉居，同樣滿頭滿臉的汗。

　　她上樓簡單擦洗、更衣。

　　她用自己卧房的電話，撥通了督軍府的。

　　副官長程陽接了。

　　“派個人來，等會兒替督軍開車回去。
”甯祯說。

　　他橫沖直撞，甯祯怕他撞了别人。

　　方才要不是甯祯和孟昕良閃避及時，他非要撞上他們不可。

　　孟昕良沒說錯，盛長裕車技真的好差！

　　還逞能，非要自己開車，就像上次喝酒那樣，醉了硬撐。

　　死要面子！

　　程陽道是。

　　甯祯挂了電話，這才下樓。

　　盛長裕坐在客廳沙發裡喝冰涼的汽水，用扇子打風。
一頭濃密的頭發，打濕後烏黑，有淡墨色光暈。

　　眉頭微微擰起，心情不太好。

　　他極力忍着脾氣。

　　這次發怒的原因是什麼？

　　猜疑她去接孟昕良？
對孟昕良管甯家和葛家争端不滿？

　　甯祯已經跟他解釋了，他随便查一查，就知道金暖住院一事。
甯祯在醫院逗留半個下午，護士小姐進出好幾回都瞧見了。

　　至于争端，其實不能算是甯家與葛家的争鬥，而是湯家和葛二少的糾紛。
不是軍務，不牽扯督軍的利益。

　　甯祯猜不出來。

　　她又想起了那個軍醫：明明沒錯，愣是在督軍面前矮半截，像做錯了。

　　人一旦照過鏡子，就沒辦法忽略自己的狼狽。

　　“他知道我受傷，送我去了趟軍醫院後，而後一連好幾日無蹤迹。
是不是江小姐生病，他騰不出心思？
這會兒來找晦氣，到底是誰說了什麼？
”

　　亦或者，甯祯隻是被遷怒，盛長裕對孟昕良最近的得勢很不滿意。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盛長裕先開口。

　　甯祯：找茬的人是你，為什麼還需要我說？

　　不是你說嗎？

　　“督軍想聽什麼？
”甯祯問，“葛二少的事，還是我受傷的事？
”

　　盛長裕臉一沉：“你毫無反思？
”

　　甯祯端坐。

　　她不願意沒錯認錯，好像她真理虧似的。

　　“督軍，我做每件事都深思熟慮過，不需要反思。
我想，咱們之間是有誤會。

　　您哪裡不高興，不如直接告訴我，我來解釋給您聽。
如果您是遷怒，也請您告知，免得事後又要道歉。
”甯祯道。

　　她這一席話，說得铿锵有力。

　　盛長裕臉色沉如鍋底，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甯祯，你好大膽子！
”半晌，他如此說。
話從齒縫間蹦出來的，每個字都似釘子。

　　可能這是甯祯頭一回頂撞他。

　　甯祯裝孫子一年了，伏低做小，換來也不過如此結果。

　　稍微和督軍親近點的門第，都不把甯祯放在眼裡。

　　她兢兢業業，還是原地踏步。

　　甯祯生出了一種“懶得伺候”的心思，越發破罐子破摔。

　　“督軍，這是正常交流。
一個有自尊的人，本就應該不卑不亢。
”甯祯說。

　　就像她父親那樣。

　　然後，盛長裕恨不能把她父親踩死。

　　甯祯心底的叛逆，在這一刻簡直鋪天蓋地湧上來。

　　她心底某個角落，也是有一股子怒意。

　　盛長裕喝醉了，捧着她的臉誇她漂亮，甯祯還以為自己得到了他的賞識。
結果她受傷，他除了去軍醫院發了一通脾氣，再也不露面。

　　江小姐生病，他又遷怒甯祯，甚至影射她與孟昕良不軌。

　　甯祯與孟昕良接觸，極有分寸，從未有半分過線。

　　他真的信任過甯祯嗎？

　　“甯祯，你很好！
”盛長裕猛然站起身。

　　他怒到了極緻，曹媽都怕他會打甯祯。

　　他卻隻是闊步沖出去。

　　甯祯一個人端坐，半晌沒動。

　　曹媽想要說話，甯祯擺擺手：“先這樣吧，我明天還要去軍醫院拆線，不想聽任何的話。
”

　　她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