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

　　蔡金花見顧芳芳這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深吸口氣，不答反問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顧芳芳眼神有一瞬的躲閃，很快承認：「我前幾天，其實是去找我二哥去了。我二哥親口跟我說，他不是你親生的！」

　　這個答案完全在蔡金花的意料之外。

　　她以為顧芳芳應該隻是從某個長舌婦那裡聽到了閑言碎語。

　　沒想到竟是從顧延卿那裡聽來的？！

　　這麼說來，那顧延卿豈不是早就知道真相了？

　　蔡金花的心像是墜入了冰窖那樣，冰冰涼涼，連跳動都顯得吃力。

　　腦海中首先跳出來的念頭，就是以後怎麼辦，老二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到時候還會不會給她生活費？

　　跳出來的第二個念頭，是懷疑顧延卿之前跟家裡鬧僵，到底是因為岑婧怡，還是從那時候就知道了真相。

　　「媽！」顧芳芳搖晃蔡金花的胳膊，「你快說呀，急死我了！我二哥，到底是不是你和我爸親生的？」

　　蔡金花回神，定睛看顧芳芳。

　　好半晌，嘴唇翕動，承認：「不、不是。」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顧芳芳仍是在聽到答案後，露出錯愕、難以置信的表情。

　　顧大軍顧延卿兩個哥哥，她最喜歡也最依賴的就是顧延卿這個二哥了。

　　顧延卿去當兵的時候，她才十一二歲的年紀。

　　她清楚地記得，顧延卿胸前戴著大紅花要離家那天，她抱著顧延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二哥拍拍她的背，溫柔耐心地哄她別哭，讓她在家好好讀書，說以後掙錢了就寄回來，給她買好看的裙子。

　　對她這樣好的二哥，怎麼能不是她的親二哥？

　　顧芳芳無力鬆開了蔡金花的胳膊，失魂了般往後連跌兩步。

　　蔡金花惦記她懷有身孕，連忙上前攙扶她。

　　嗔怪道：「至於這麼激動嗎？不是就不是，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顧芳芳憤懣且不解地看她，「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那是我二哥！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二哥！我一直以為他是我親二哥，你、你卻說，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顧芳芳算是被顧延卿帶大的。

　　這在農村是常態，多數有哥哥姐姐的孩子，從有記憶開始就是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後面轉悠，因為大人總是有忙不完的農活兒。

　　顧大軍被蔡金花兩口子當太子爺一樣寵著，自然捨不得讓他帶孩子。

　　所以帶顧芳芳的任務，就落在了顧延卿的身上。

　　再加上顧父死得早，所以在顧芳芳心裡，顧延卿的角色既像父親，也像兄長。

　　也是因為如此，每次蔡金花要打顧延卿，她都衝出來攔著。

　　每次蔡金花不給顧延卿飯吃，她也會偷偷摸摸給顧延卿帶飯。

　　後來，二哥結婚，娶回來一個她沒見過的、看起來漂亮又溫柔的女生。

　　她起初想著，那是二哥的媳婦兒，要記住二哥離家前的叮囑，對人家好。

　　可是那個女生總是向她打聽二哥的消息，總是想和二哥聯繫。

　　二哥寄回來的信件中，也滿是對那個女人的關心……

　　佔有慾讓顧芳芳對岑婧怡的態度日漸產生變化。

　　最後，她也加入了排擠針對岑婧怡的陣營當中。

　　這些都已經是另話。

　　顧芳芳現在完全無法接受顧延卿不是自己的親二哥。

　　在她看來，顧延卿已經被岑婧怡搶走，如果她和顧延卿之間的血緣關係都已經不存在了，那她和顧延卿就成了真正的陌路人。

　　她不要！不要和二哥成為陌路人！

　　蔡金花察覺顧芳芳的手涼得嚇人，忙安撫她道：「其中有些誤會，你不要太激動，等以後我再詳細跟你說清楚，現在你快先回去躺下歇著吧。」

　　顧芳芳抽回自己的手，「什麼誤會，你現在就跟我說清楚！我二哥的身世到底是怎麼回事？」

　　蔡金花綳著嘴，不吭聲。

　　顧芳芳又氣又急：「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你說不說！不說我找村裡人問去！」

　　「別！」蔡金花連忙攔下顧芳芳。

　　長嘆一聲後，蔡金花終於開口道：「這事兒真是個誤會！當初我懷你二哥……你真正二哥的時候，胎位不正。」

　　「村裡的產婆不敢給我接生，說搞不好會一屍兩命，你爸爸就帶我去了鎮上衛生院。」

　　「在衛生院，我費好大工夫生下你二哥，結果人家醫生說你二哥缺點啥東西，反正就是要送去檢查還是啥的。」

　　蔡金花頓了頓，神色也變得複雜難看起來。

　　她陷入回憶，繼續說：「你爸怕花錢多，就說不治了，直接抱回家，能活就養活，不能活就算。」

　　「我和你爸就去找護士要你二哥了。」

　　「那護士給我和你爸一個孩子，我們也沒多想，抱著孩子就回去了！」

　　「到了家，你們那些嬸子妗子來了，幫忙掀開襁褓換尿劑子，才發現那孩子腳脖子上有個牌牌！」

　　「你那三妗子不是識字嘛！她認出那牌牌上的字是『延卿』兩個字，問我和你爸，是不是給你二哥起名叫『延卿』，我和你爸這才知道抱錯了！」

　　當年，坐月子的蔡金花和顧父隻是對視一眼，就在無言中形成了默契。

　　他們親生的孩子沒準有什麼問題，換回來也是要花錢治。

　　既然陰差陽錯抱回來一個好孩子，不如就將錯就錯，把這個孩子當成家裡的老二養！

　　於是，蔡金花和顧父乾笑承認『延卿』是他們給自家老二起的名字。

　　後來顧父也回醫院打探過消息。

　　得知當天在醫院生產的，還有一對南方來的夫婦。

　　聽護士說，那是一對有錢人，來的時候是坐小汽車來的，走的時候也是坐小汽車走的。

　　顧父帶著消息回家，對蔡金花說：「抱走咱家二軍那兩口子，是有錢人！這樣也好，讓二軍跟著咱們，也就是吃苦種田掙工分的份！還不如讓他到有錢人家裡，過上有錢人的生活！」

　　蔡金花想到自己的兒子能過上好日子，也就斷了悄悄再把孩子換回來的心。

　　她想把錯抱回來的孩子當親兒子養。

　　可是真相就像哽在她喉間的刺，吐不出，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