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查證
話音未落,病房門被輕輕叩響。林小曼站在門口,白襯衫配藏藍背帶裙,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懷裡抱著幾本書和一束用報紙包著的梔子花。八十年代典型的清純打扮,卻讓江桃後背綳直。
「師妹,阿姨。」她聲音清脆得像晨間廣播,走到床邊將花放在櫃子上,「路上看到賣花的,想著病房裡該有些生氣。」
江桃注意到那幾本書是《舞蹈基礎》和《芭蕾技巧》,書脊都有頻繁翻閱的痕迹。林小曼順著她的目光,主動解釋:「帶了點閑書給師妹解悶,都是最近新出的教材。」
「有心了。」江桃不動聲色地將保溫桶往女兒那邊推了推,「蘭雪剛喝上湯,你們小姑娘聊,我去打點熱水。」
在走廊盡頭的水房,江桃故意磨蹭了一會兒。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見林小曼俯身在顧蘭雪耳邊說著什麼,女兒的表情變得僵硬。當她推門回去時,兩人立刻停止了交談。
「師妹恢復得真快。」林小曼直起身,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辮梢,「醫生說什麼時候能下地?」
江桃拿起熱水瓶給女兒添水:「傷筋動骨一百天,急不得。」
「那下個月的選拔賽……」林小曼的眼睛在說到「選拔賽」時亮得異常。
「會參加的。」江桃把搪瓷杯重重放在床頭櫃上,驚得林小曼一顫,「醫生說了,好好養著不會留病根。」
林小曼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扭曲,很快又掛上甜笑:「那太好了!我還擔心……」她突然收住話頭,轉而從書中抽出一張對摺的紙,「這是我抄的幾段訓練要領,師妹養傷期間可以參考。」
江桃接過那張信箋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訓練方法,有些動作明顯不適合傷者練習。她擡眼直視林小曼:「這些動作,現在練不合適吧?」
「阿姨不懂舞蹈,」林小曼眨著無辜的大眼睛,「這些都是最基礎的……」
「真正優秀的舞者,」江桃慢慢折起信紙,「不會急著在傷未愈時就訓練,更不會……」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顧蘭雪打石膏的腿,「讓別人冒險。」
病房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林小曼臉色煞白,猛地站起來:「我突然想起還有排練,先走了。」她匆匆抓起一本書就往外沖,差點撞翻護士推著的葯車。
顧蘭雪長舒一口氣:「媽媽,你太直接了……」
「她剛才跟你說什麼?」江桃坐到床邊。
女兒咬著下唇:「她問……問我有沒有看清當時是誰擰鬆了高台的螺絲。」
江桃心頭一震:「什麼意思?」
「她說聽見袁老師和別人議論,可能是有人動了手腳……」顧蘭雪困惑地皺眉,「可當時排練廳隻有我們幾個學員……」
江桃突然注意到床頭掛著的病歷卡有被翻動的痕迹——原本夾在鐵夾子第二頁的檢查報告,現在露了一角在外面。病人的所有信息都記錄在紙質病歷上,就掛在床頭供醫生查閱。
「她動過你的病歷?」江桃迅速翻看檢查報告,在「預後評估」一欄,醫生用紅筆標註著「建議休養六周」。
顧蘭雪也愣住了:「難怪她一直問我什麼時候能訓練……」
江桃的手攥緊了病曆本。在沒有監控攝像頭的年代,這種紙質記錄是最直接的證據。而現在,有人顯然在窺探女兒的康復進度。
「蘭雪,」她嚴肅地按住女兒的肩膀,「從現在起,除了醫生和媽媽,別跟任何人說你的傷情。特別是……」她看了眼門口,「林小曼再來,就說疼得厲害,恢復得慢。」
傍晚,江桃收拾保溫桶準備回家時,在護士站聽見兩個護士閑聊:「下午有個穿藍裙子的姑娘,非要看3床的病歷,說是姐姐……」
江桃的心沉了下去。她繞到醫院後門的公用電話亭,塞進一枚五分硬幣,撥通了廠子辦公室的電話。
「老馬,是我,江桃。」她壓低聲音,「明天我暫時不去廠裡了……對,蘭雪這邊需要人照顧……」
清晨六點,江桃已經等在華山醫院中醫科門外的長椅上。灰藍色的確良襯衫,藏青色滌綸長褲,再配上從廠裡借來的勞保手套和口罩——這是她精心準備的「清潔工」裝扮。長椅另一端坐著幾個等候看病的老人,沒人多看她一眼。
診室門開了,一位白髮如銀的老者站在門口。徐大夫,滬市中醫骨傷科泰鬥,據說能通過摸骨判斷出二十年前的舊傷。江桃猛地站起來,差點碰翻網兜裡裝著的兩瓶麥乳精。
「徐大夫,我女兒……」
「進來吧。」老人聲音沙啞卻有力,「病歷帶了嗎?」
江桃趕緊掏出顧蘭雪的病曆本。徐大夫的診室不大,靠牆的葯櫃裡擺滿青花瓷罐,濃郁的葯香讓人想起深山老林。牆上掛著年曆和一幅「大醫精誠」的書法。
徐大夫戴上老花鏡,仔細翻看病歷上的X光片和檢查報告。突然,他擡頭問道:「你女兒是怎麼摔的?」
「說是從高台上排練時失足……」
「失足?」老中醫冷笑一聲,從抽屜裡取出一個人體經絡模型,「你看,如果是自己失足,著力點應該在腳踝外側。」他枯瘦的手指在模型上比劃,「但你女兒的傷,淤血集中在腳踝內側,韌帶撕裂方向也不對。」
江桃的心跳加速:「這說明什麼?」
「說明她並不是什麼失足。」徐大夫摘下眼鏡,目光如炬,「是被從側面施加了外力。就像這樣——」他突然抓住江桃手腕一拉,「這樣子掉下去,你還覺得失足嗎。」
葯櫃上的座鐘滴答作響,江桃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徐大夫的話印證了她最壞的猜想。
「能……能出具證明嗎?」
老中醫沉吟片刻,提筆在處方箋上寫下幾行字:「我行醫四十年,這種傷見多了。」他將紙條遞給江桃,「拿這個去找華山醫院骨科,他們認得我的字。」
江桃接過紙條,上面用遒勁的毛筆字寫著:「顧蘭雪之傷系外力所緻,非自主跌落。徐長春。」
離開醫院,江桃直奔市文化宮。早晨七點半,舞蹈團的早課還沒開始。她繞到後門。
「新來的?」門衛大爺從報紙上擡起眼皮。
「臨時工,派來打掃排練廳。」江桃壓低聲音,「昨天那批學員把場地弄得一塌糊塗。」
大爺擺擺手放行。排練廳空無一人,晨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進來,照在那些訓練器械上。江桃的目光立刻鎖定了角落裡的那個高台——約兩米高,木質結構,表面鋪著防滑墊。
她假裝擦拭把桿,悄悄靠近高台。蹲下身,果然看到一側的螺絲有新鮮劃痕,像是被人為鬆動後又匆忙擰緊。江桃從兜裡掏出小扳手,輕輕一碰,那顆螺絲就鬆動了。
「你在幹什麼?」
一個聲音從背後炸響,江桃手一抖,扳手掉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