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剛蒙蒙亮,不見雨雲,一場小雨卻遽然落下。
淅淅瀝瀝的雨絲中,許平秋提劍足於山脊,俯瞰著下方村落,心中突然明悟了何為拔劍四顧心茫然。
根據昨晚的所見所聞,再結合話本小說裡屢見不鮮的套路,不難看出,此地是有孽龍作惡!
於是乎,行動力十足的許平秋直接提著劍去了在村外轉悠。
沒辦法,實在是太想進步了。
在看到龍王像的那一刻,許平秋便心血來潮,萌生出了個念頭:常言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廟孽龍坐得,憑什麼自己坐不得?
可沿著村落周遭,循下探查了一番,他又陷入沉默。
甭說大江大湖了,就是連像樣河流深潭都沒,最多是有一條被青綠雜草覆蓋的水道,兩側土壤濕軟,疑是曾有大水沖刷而下,但如今也隻是條小溪,別說龍王了,撈兩個小蝦米都費勁。
轉了一圈,許平秋愣是沒想明白,這村子是咋祭祀的龍王,以及拜龍王對於這個村子來說,真的有什麼必要嗎?
抱著這個疑問,許平秋又認真審視了一番村落,很快想到另一種可能。
這個村子是新建造的,興許是過去哪年遭了大水,將舊村落沖毀,遷址到這後,出於對水災的恐懼,滋生了水神崇拜,誕生龍王這一信仰。
如果是這樣,龍王不存於世,隻存於人心愚昧……許平秋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什麼特別好的法子來。
人前顯聖?
就算阻止了這次,他又不可能一直呆在這,搞不好過了幾年,獻祭對象就從龍王變成許平秋了。
又或者說,極端一點?
等祭龍王這事兒進行到一半,劈幾道雷下去?
誰想繼續獻祭,就劈他腳下,這效果應當要比勸說來的簡單高效。
一番權衡利弊,許平秋總算冷靜了下來,將踏海禦龍真君從虛構變作真實的功利念頭壓下,這別一不小心,成了什麼禍患更大的祀邪祠,那樣才真是罪過。
但在這個念頭消去之際,許平秋心中一個原本被功利壓下去的困惑,不由浮了上來。
廟裡的神與神藏中的神,究竟有何區別?
假若自己真搞一個踏海禦龍真君流傳後世,真的會衍化成神藏嗎?
許平秋盤膝坐下,右手撐著下頜,眼中的金光緩緩內斂,陷入了沉思。
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觸及到了那個缺損,那個玄關一竅,是歧路還是正路,造化如何,便繫於此。
而若要判其分別,不免要歸咎到一個問題。
何為神?
高居龍祠,享納香火的龍王能稱作神嗎?
靜默了良久,直到小雨停歇,許平秋才得出了一個答案,能也不能!
因為此『神』非彼「神」,敬之曰神,拜之,卻是連也神都算不上了,隻能曰「像」。
即便尋遍祠廟,居於其中的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像」,不可能存有「神」,但……卻也能在一個廟中見到真正的「神」。這廟不用去尋,也無需去尋,因為人自降世,先祭的便是五臟廟,時時勤拂的正是肉身像……神本於性!
正是:天竅圓而藏性,地竅方而藏命。稟虛靈以成性,中天地以立命。性成命立,其中有神。命蒂元氣,性根元神。潛神於心,聚氣於身。其中有道……
所謂神藏,其「神」亦可強名曰「道」,神藏亦可稱道藏,拜神亦作入道也!
有炁而不存,聚而潰散……正是有形無神也!
自己恰是被型所累,隻顧順其變化,誤入歧途,落了下乘。忘了神者,形之主,形者,神之舍。以神存氣,以氣存形,所以延形;合形於神,合神於無,所以隱形……
想通關鍵,許平秋頓感輕鬆,如滌除玄覽,靜觀深照,心居玄冥之處,覽知萬物,進而返求諸己,神凝氣聚,混融為一,內不覺一身,外不覺宇宙,與道為一,萬慮俱遣,溟溟滓滓,不可得而名……
不見什麼玄妙顯化,許平秋盤膝而坐,卻教人難以察覺,仿若與天地合。
再睜眼,一閃而逝的金光席捲入雨幕之中,天地一亮!
不知不覺間,竟又是一場小雨。
望著似曾相識的雨絲,許平秋不由皺眉,這雨有些過於蹊蹺了,竟又是清晨時分落雨,且天空坦蕩,不見雨雲,這雨……究竟從何而來?
「嗯?」
疑惑間,許平秋靈覺有感,雨幕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撥開,往兩側層層避去,一條活蹦亂跳青魚被撈到了面前。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魚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卻絕不會出現在釣魚佬的鉤子上嗎?
驚奇之餘,許平秋心念微動,這條魚掙紮著,在空中倒了過來,一股微弱的妖氣正摻雜在青魚尾鱗上。
細觀之,這條青魚的鱗片顯得暗沉堅韌,不像魚鱗,倒是更像龍鱗,這唯有長期與龍屬混雜在一處,才會發生這種細微的轉變。
隻是這龍屬氣息卻有些駁雜,充斥著一股水腥味,作為摸龍好手的許平秋頃刻間就判斷出,這應當源自於一條還未得道的蛟龍。
「蛟龍,不見雨雲,雨中青魚……」
許平秋沉吟中,驀然回頭,目光順著起伏的山勢,掠過林莽,落在了隱於水霧繚亂的山頂。
受水往低處流的慣性思考,加上最開始,許平秋便是從半山腰向下走的,所以在尋龍時,他潛意識裡便將山上存有湖泊深潭的可能性劃掉了。
幸好,這個疏忽還未釀成大錯。
隻是眼下真有『龍王』在,並且每日都有人工……龍工降雨,那這祭祀似乎就變得有意義了,難道這村落是仰賴龍王降雨才存在?
察覺到蛟龍所在,許平秋心中全然沒有剛剛那般迫切,反而探究起了事情的原委。
除掉蛟龍不難,更重要的是,這樣做是否會間接斷了村落的生機!
目前來看,這裡確實是青山綠水,可要是沒有龍王,此地會不會變成旱地千裡呢?
許平秋並不能保證,穩妥起見,自己似乎應該留個……嗯?後手?尋人傳法?
一想到這,許平秋又是感到一陣熟悉,有種閉眼一撈,就找到老登養老金的美妙感,自己絕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這應當是一段很重要的因果!
隻是……自己到底傳給了誰呢?
思量了片刻,許平秋感覺光靠想是沒有什麼用了,如果真有什麼因果牽連,那麼自己不管用了任何方法,理應都會找到那個正確的人!
於是乎,他拿出了一枚玉簡,開始了現學,玉簡出自陸傾桉,記載了一門道術:《如何做白日夢》。
雖然這秘籍的名字看上去異常抽象,但在天書閣中,危害卻是一等一的,慘遭多次封禁刪減,又被加以限制,使得道術維持時間最多隻有一個時辰,俗稱防沉迷。
饒是如此,最終的殘次品依舊被定性為非玄定境界,不可觀摩,原因無他,太特莫害人了!
施展此術可以操控自身夢境,構建一無比『真實』的夢境,此真實不是相較於現實,而合乎人心。
若心性不定,極容易被這道術牽著走,因為現實無法滿足的願望皆能在夢境輕易實現,一旦深陷其中,便難分夢與現實,或者說不願分辨,緻使招擾各種心魔外邪,陷入魔境。
許平秋手上這一卷不僅沒有遭過刪減,反倒還有陸傾桉後續增補的內容——控制別人的夢。